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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世间最强的

    裁剪得当的黑色书院院服,在暖意十足的春风中轻轻摇摆,黑发紧束,然后结了个极为简洁干练的髻,脸颊微瘦,较以前清俊些许,宁缺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便是这样的形象,显得格外神清气爽。

    观战的人群中自然有很多书院前院的学生,禇由贤等人,更是与宁缺相当熟稔,所以看到那宁缺时,忍不住高声喝彩起来,被这些书院学生的气氛所感染,民众变得更加兴奋,甚至有人开始吹口哨。

    钟大俊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远处石阶上那个黑衣飘飘的青年,想起两年前初入书院时的那些画面,眼眸里闪过一丝怨毒和嫉妒,然后那些情绪尽数化作惘然和落寞,如今他与宁缺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他是阳关大族子弟,却再也无法抓住对方的衣袂一角,更何况是要报复对方。

    喝彩与欢呼声,被春风送至山坡官道畔的数十辆马车中,那些怀春的长安官家小姐,急切地掀开了窗帘,脸上满是希冀和崇拜的神情,而包括神殿天谕司司座程立雪在内的很多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为了观看这场战斗,世间各大修行宗派都来了人,除了月轮国白塔寺的苦行僧,因为他们已经被唐帝的一道旨意尽数驱出了国境。

    这些修行宗派的人们,对那位本来籍籍无名、却忽然间赢得极大名声的柳亦青很感兴趣,想要知道剑圣柳白的弟弟,究竟拥有怎样的境界实力,但他们真正想看的,还是稍后宁缺在这场战斗中的表现。

    书院乃是唯一与尘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与西陵神殿遥相抗衡,在隐约了解其余不可知之地的那些人心中,书院的真实顶尖力量,甚至要比西陵神殿更加可怕,然而问题在于,书院二层楼里的人们究竟有多强大?

    世人皆知夫子很高,却不知究竟有多高,有极少数曾经与书院大先生或二先生朝过面,事后均自感慨不已,却未曾有半分细节流露。

    数十年来,书院中人竟再也没有在世间展露过自己的锋芒。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轲先生之后,书院再无入世之人。

    直到宁缺的出现。

    轲先生从人世间消失之后,西陵神殿严禁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和事迹,但这位当年的世间第一强者,在世间留下了太多伤痕和震撼回忆,所以世间各修行宗派,都想确认宁缺的实力以及心境。

    宁缺与烂柯寺观海僧一战,在南门观道殿之内,世人只知其时光明大作,却不知内里详情。

    宁缺与月轮国道石之战,更加震撼了各修行宗派,因为当时在街畔以念为战,他竟战胜了来自不可知之地的佛宗高僧,要知道佛宗大德苦修精神,无论禅念还是心志,都是修行界中最强大的那类人。

    晨街之战的最后,宁缺直接砍掉了道石的头颅,这个事实则让诸修行宗派震撼之余,生出了一些很不好的联想。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当年轲先生似乎便是这样一路杀将过来,杀出了书院的赫赫大名,杀得直到今日依然无人敢对书院有丝毫不敬,哪怕传说中这位强者遭天诛而死,可是即便连西陵神殿也不敢明着对其进行任何指责。

    众人远离宗门来到书院,便是想要通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亲眼确认书院二层楼的真正实力,而为了避免人世间再出现一位轲先生,他们更想看到书院的失败。

    书院史上最弱天下行走的称谓,从西陵神殿道痴之口传出,早已传遍了整个修行界,就算宁缺入世后连续获得了两场胜利,就算他曾经击败过隆庆皇子,所有人依然坚定地认为,这几场胜利里都有问题。

    先前看着柳亦青静坐蒲团,仿佛与尘世相离的画面,观战诸人好生赞叹,都以为不愧是剑圣柳白之弟,如此年轻便已经在洞玄上境浸淫多年,竟隐隐然有了破境的征兆,如此境界要战胜宁缺,想必是手到擒来之事。

    然而此时看到站在石阶上的宁缺,感觉到他身上疏旷随意的气息,联想到他入洞闭关悟道的传闻,又不禁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他的实力。

    程立雪轻抚头顶银白如雪的发丝,静静看着山坡下的书院侧门,忽然开口问道:“何师兄,你觉得谁会获胜?”

    何明池微笑说道:“当然是宁缺。”

    程立雪异道:“为何如此笃定。”

    何明池说道:“因为他是夫子的学生。”

    程立雪骤然明悟,为自己先前的判断而感到有些好笑,说道:“那确实。”

    …………宁缺站在石阶上,看着远处那些兴奋的前院同窗,笑了起来,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望向侧门旁坐在蒲团上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很年轻,坐在蒲团上却像是一株根深千尺的老树,给人一种感觉,无论外界的山风再如何强劲,都无法让他撼动一分。

    宁缺知道这名男子便是自南晋而来、为了挑战自己而在书院门外静坐三月的柳亦青,他还知道这名男子便是剑圣柳白的亲弟弟。

    羽林军拉了几根极长的绳索,把观战的民众都拦到了绳外,在书院侧门前辟出一大片空地,那片空地便在石阶之下。

    空地很大,宁缺和柳亦青却隔的很近。

    柳亦青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他脚下那张陪了他三个月的蒲团片片碎裂。

    在书院门外坐了整整三月,没有崖洞遮蔽,被风吹雨淋日洒,这位年轻强者的模样不免有些狼狈,头发纠结在一处,衣服上尽是灰尘,露在袖外的双手指甲里满是黑色的泥渍,根本不像是握剑的手。

    尤其是和刚洗完澡,换了一身新衣服,显得格外干净清爽的宁缺相比,柳亦青更像是个乞丐,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仿佛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丝毫灰尘,比宁缺的身上的黑色院服更加干净。

    柳亦青看着宁缺,眼眸明亮至极。

    他确实很疲惫,很憔悴。

    但他这道剑,在书院侧门外的凄风苦雨中整整洗了三个月,洗的无比明亮。

    他等了宁缺整整三个月,今天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出现。

    这把洗至明亮如春水的剑,恰好拥有了最磅礴的剑意。

    “宁缺?”

    柳亦青问道。

    宁缺点了点头。

    柳亦青忽然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意自唇角泛起,他脚下的蒲团碎片飘离地面。

    地上的尘土无风而动,却没有丝毫上场,如同滚动一般向着四面散去,形成了一幕极为奇异的画面。

    当那些尘土像蛇般越滚越远,渐要离开这片空地,绳后那些观战的民众,看着向自己扑来的尘土,下意识里便要往后退,却哪里能挤得出去,就在他们暗道糟糕的时候,那些尘土却骤然在绳前静止。

    形成一道浅浅的土垄。

    垄内垄外,两个世界。

    垄内是战斗的世界,不容打扰。

    …………书院侧门四周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然后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中。

    官道侧那数十辆马车,也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

    马车里的官家小姐们吃惊地紧紧掩住了唇。

    马车里的各宗派修行者们,沉默地看着柳亦青,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他们想到剑圣柳白之所以敢让自己的亲弟弟前来挑战书院,那么此人肯定境界高妙,实力强悍,而且先前他们已经确认了柳亦青确实足够强大,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竟强大到了这种层次。

    念力随笑意而动,便能将场间所有尘埃驱散,而且做的是如此完美,这看似奇异的画面,需要对天地元气无比细腻的操控。

    大唐天枢处的官员们沉默看着书院侧门,脸上的神情忧心忡忡,在柳亦青展露境界之后,所有人都不再看好宁缺。

    程立雪看着那处,也陷入了沉默。

    和别的修行宗派不同,领袖天下的西陵神殿,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有了柳亦青的资料,因为他是剑圣柳白的弟弟。

    在柳亦青声名不显之时,西陵神殿已经知道此人是个极为罕见的剑道天才,把他列入了重点观察的名单之中。

    此时看着柳亦青所展露出来的境界,程立雪发现此人比神殿所了解的更加强大,一抹忧色渐渐浮上他的眉宇。

    西陵神殿当然不希望书院又出现一个轲先生似的人物,但同时他们也不希望南晋剑阁再出一位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

    柳白是神殿首席客卿,南晋也是神殿在俗世里最大的力量,但如果南晋剑阁的实力随着柳亦青的成长,变得更加强大,那么神殿对剑阁的影响力便会相对变得更加弱小,万一将来主客易位,神殿如何自安?

    “原来你竟是剑圣大人藏了多年的一把宝剑。”

    程立雪看着远处的柳亦青,声音微涩说道:“如此看来,就算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今日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了。”

    …………书院侧门。

    柳亦青看着宁缺,说道:“你终于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声音的最深处,却是毫不遮掩流露出骄傲和自信的情绪,因为今日他将战胜夫子的亲传弟子,那么即便是在书院之前,他也终于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按照惯常的故事,在柳亦青说出你终于来了五字之后,宁缺应该沉默片刻后回答说道: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然后壮烈地输掉这场战斗。

    但宁缺向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为了赢得战斗的胜利,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不冒险换牌,他也可以选择不看对方的牌。

    宁缺没有与柳亦青明亮如剑的眼光对视。

    他看着纤尘不染,干净仿佛可以鉴人的青砖地面,诚恳赞叹道:“你这扫地的本事,只怕与你兄长一样,都是世间最强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