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五章 改革进了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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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但那个神态,是摆明了不大愿意“嘉纳”的。 气氛尴尬。 “博公,”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八旗改革,迄今尚止于外省驻防旗人,未及在京旗人,原因呢,大伙儿都是晓得的:外省驻防旗人,生计艰难,习气不深,同宗室、勋贵的瓜葛,也少得多,容易措手。” 微微一顿,“在京旗人,刚刚好倒转了过来,他们习气深重,生计也没有那么艰难,同宗室、勋贵之间,更是枝连蔓牵。八旗改革,改到他们头上,便有无从措手之苦。我记得,言及于此之时,你曾经喟然长叹,说了这么一句话,‘打着不走,赶着倒退,真正是无可奈何!’” 文祥默然,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曹毓瑛见文祥似有所动,心中暗喜,继续说道:“在京旗人,吃不得胼手砥足、筚路蓝缕的苦,朝廷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强行把他们赶到东北去,‘买断旗龄’,在他们这里,就卡死了!” 微微一顿,“这一次神机营之乱,于改革京祥,都凝神倾听。 “一过了河中央,”郭嵩焘继续说道,“水就开始变浅了,这个河,就过的愈来愈快,愈来愈轻松,最终达到彼岸——这个‘改革’,就终于成事了!” 曹毓瑛、许庚身齐声说道:“筠公说的好!” 话音一落,两人齐齐一笑,转向关卓凡,齐声说道:“哦……是王爷说的好!” “筠仙说的确实是好!”关卓凡也是一笑,“我不是自卖自夸——筠仙说的,比我的原话还要透彻!” 随即敛去笑意,正容说道,“现在,改革八旗,正是进入‘深水区’的时候,何去何从,端赖诸公之决断!” “‘深水区’——”曹毓瑛赞道,“王爷譬喻极精!” 微微一顿,“事已至此,咱们已是‘宛在水中央’,是迎难而进,最终到达彼岸,还是畏难而返,以致前功尽弃,诸公——” 说到这儿,打住了话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关卓凡和曹毓瑛,都说了个“诸公”,不过,大伙儿都晓得,关、曹二人话中所指,其实只是“博公”一人。 关卓凡神态闲适,曹、许、郭三人,却都看向文祥。 压力山大啊! 文祥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看的出来,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王爷,琢如、星叔、筠仙,你们说的都对——” 你们说的都对——方才,您好像也这么说过一句? 既如此,接下来,恐怕就是—— “可是,我是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果然。 曹、许、郭三人,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关卓凡虽然面色如常,但细心的人,还是能够看出,轩亲王眉毛微微一挑,眼中波光,一闪而过。 “王爷和筠仙的‘过河’之譬喻,”文祥说道,“我也是赞同的——王爷马首在前,我绝不敢不附骥尾,畏难而退!” 顿了一顿,“林文忠说过,‘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两句话,王爷素以之自况,文祥既追随王爷,林文忠这十四个字,亦置之座右,不敢或忘!这一层,诸公大约不会疑我!”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是自然的!” 曹、许、郭三人,也一齐点头称是。 “我想,”文祥说道,“这个改革,确实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此时此刻,若畏难而退,不错——必致前功尽弃!可是,正因为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每迈出一步,才不能不分外小心,以免一步踏空——此时此刻,水深莫测,水流湍急,一步踏空,也是有……没顶倾覆之险的!” 顿了一顿,“这,大约也不错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不错!” 曹、许、郭三人,相互以目,却没有吭声。 “外省驻防八旗,”文祥说道,“买断旗龄,开荒东北,大体上,都是自愿的,没有多少强迫的情形。可是,叫神机营‘出旗’,即便仿买断旗龄之例,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我想,真正心甘情愿的,还是屈指可数——” 顿了一顿,“叫他们去东北开荒,更是难上加难——” “我插一句,”关卓凡淡淡一笑,“神机营是获罪‘出旗’,和外省驻防八旗买断旗龄的情形,毕竟不同,所谓‘仿买断旗龄之例’,只能‘仿’,不能‘照’,譬如,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不能一‘出旗’就给。” 文祥呆了一呆,“这——” “博川你想啊,”关卓凡说道,“神机营这班大爷,吃喝嫖赌的惯了,顾头不顾腚,一‘出旗’就派银子,说不定左手接了银子,一转身,右手就送进了妓窦烟馆赌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他们吗?” “这——” “总得去到了东北,正正经经开出一定数目的荒地来了,才能拿这三百两的银子——当然,开荒所需的农具、种子、牲口,朝廷照买断旗龄的例资助。” 文祥怔了片刻,苦笑说道:“如此一来,这班人,就更加不会甘服了!” 顿了顿,“黜神机营‘出旗’,本就是担心裁撤之后,他们因怨怼而生事,如此一来,他们的怨怼更甚,不是……更要生事了吗?” 关卓凡一笑,曹、许、郭三人也都笑了。 “博公,”曹毓瑛说道,“你是关心则乱!神机营既然裁撤,不论朝廷怎么安置这班‘神差’,他们都是要怨怼的,‘出旗’,不是叫他们不怨怼,是为了拿掉他们‘因怨怼而生事’的能力——一‘出旗’,即无所恃,这班大爷,除了老实做人,还能怎样?” “再者说了,”许庚身接口说道,“朝廷这儿,毕竟还吊着一根胡萝卜——土地、农具、种子、牲口和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我想,他们既已无所恃,这根胡萝卜,便显得尤其鲜美——我是说,这条后路,对于‘出旗’之人,尤其重要,为了这条后路不断,他们也得老老实实的!” 曹毓瑛、郭嵩焘都赞道:“星叔之论,透彻极了!” “造作谣言、中伤诋毁者,”郭嵩焘说道,“大约还是不免会有几个,不过,无足为虑!雍正朝人言汹汹,那是因为,世宗宪皇帝开罪的,是缙绅,是士林,天下言柄,都操持在他们手里,世宗宪皇帝亦无可奈何!可是,神机营‘出旗’,哪里会有士林中人,出头替他们说话?” “不错!”曹毓瑛说道,“筠公高论!” 顿了一顿,“另外,就算八旗之内,博公也不必担心,会有多少人为神机营不平——” 笑了一笑,“肃顺当政之时,大幅削减八旗钱粮,辛酉之后,其他的京营,薪饷都没有什么变动,时至今日,还是肃顺手上的那个数字。唯有辛酉后新建的神机营,朝廷特别眷注,薪饷超出其余京营一大截。” 顿了一顿,“据我所知,这个情形,各京营早就啧有烦言——大伙儿早就不服神机营的气了!” “琢如说的不错!”许庚身说道,“这些情形,我亦有所闻,许多人都说,如果神机营有轩军一半的本事,其余京营都不会不服气,可是——”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明明都是‘烂桃子’一筐,大哥莫说二哥,凭什么你拿的,要比我们多那么多?” “就是这个理儿!”曹毓瑛说道,“所以,博公,你尽管放心——裁撤神机营,进而黜其‘出旗’,八旗之中,说不定,会有一大堆人,幸灾乐祸,拍手叫好呢!” 黜神机营“出旗”,到底是天塌地陷,还是波澜不惊,甚至,像曹毓瑛说的,“会有一大堆人,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文祥一片茫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