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别了,蒙特斯潘夫人(中)
蒙特斯潘夫人自得的是她确实非常了解国王,对巴拉斯宣读的罪名她一概否认,而那位安瑟莫神父也却确实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她对整个仪式了如指掌——哪怕后者是事实。不过就算她承认自己知道弥撒的内容,所得到的罪名也不会让她送命,正如之前所说,弥撒是神父主持的,为了保证神秘感与得到这位贵夫人的信任,他有意将这个过程渲染得异常繁琐、奥妙与不可测,所有的材料也都是他和助祭一起准备的。 幸好,巴黎如今无论是表世界,还是里世界都有巡察与密探,比起表世界,里世界的警察与士兵们要更警惕,劳累一些,因为比起表世界的暴徒针对的不过是人们口袋里的钱,巫师们若是犯起罪来,一个人可能剩不下什么,请注意,一整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的“身上”。 不过国王在这方面从不吝啬自己的钱财与权力,里世界的巫师们甚至可以在他的支持下对上诺菲勒,更别说是那些囊中空空,居无定所的黑巫师了。在国王亲政后的十年,巴黎的里世界就为之一清,加之贫民窟也被取缔,街道上路灯长明,每个人(包括那些游客)更是一进到巴黎就要登记身份,长居还需要担保人,以往那些猖獗的犯罪行为渐渐地都消失了,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听到父母辈说,过去的人太阳一落山就会迫不及待地躲进家里,免得被杀掉,都觉得惊奇。 在这样严厉的打击下,就连医生们也不能私自从别人手里购买医学研究用的尸体了,虽然他们的初衷是好的,但总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尤其是尸体越新鲜就越值钱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一个脑袋被打破,脖子被勒断的尸体是真的摔了一跤还是在痛苦绝望中自己了结了自己的。 所以即便是安瑟莫神父,他所要承担的罪名也只有亵渎尸体,入侵私人宅地(墓地),偷窃与污染他人物品(十字架与祭坛都是他从教堂偷出来的)三桩罪名,这三桩罪名就算加在一起,也不至于让他去死——蒙特斯潘夫人说的很对,国王的法典中没有举行黑弥撒是非法行为这一条。 安瑟莫神父一听到判决就软到在了地上,不是恐惧,是欢喜——他要到洛林的矿山服十年苦役,这也是对这些非人通常的惩处方式之一了,毕竟洛林可能是仅次于巴黎,凡尔赛以及加来等几座港口城市中巫师密集程度最高的地区,有一群不喜欢打仗的巫师们留在那里,与学者们一起为国王的内库添砖加瓦,让他们来监管巫师、狼人与血族的罪犯再好不过。 巫师的体质一向高于凡人,寿命也是,安瑟莫神父如今只有四五十岁,他服完着十年苦役还能找个安静的小村庄度过之后的岁月——说真的,如果不是来找他的人是蒙特斯潘夫人,他也未必会下这样大的赌注,法兰西可是对巫师最友好的国家。 安瑟莫神父的仆人与助祭也依照不同的程度判了刑,他们也个个露出了欢欣的神色,与神父最后相互注视时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安慰,多么幸运啊,他们到了最后,还是没人有勇气去杀人,不然今天他们肯定就…… 几人再看向蒙特斯潘夫人的时候,都不免带上了一点怜悯,蒙特斯潘夫人冷笑着,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她所求的当然不只是再有一个孩子,但黑弥撒还未进行到最后外面的人就冲进来了,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有凭证。 “您的这桩罪行证据确凿,”巴拉斯说:“即便您对黑弥撒的材料一无所知,夫人,您躺着的地方可是孔蒂亲王与路德维希一世陛下的家族墓地。”举行黑弥撒最好的地点莫过于王室墓地所在的圣德尼大教堂,问题是,圣德尼大教堂如今有着十数位以拉略的族人,他们感激国王对家族的照拂,自然尽心尽力,遑论里面还有几个苦修士。 所以蒙特斯潘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改成了孔代家族的领地……波旁这个姓氏就是从孔代亲王这里而来的(亨利四世原先是孔代亲王,后来入赘到瓦卢瓦王室),孔代家族最早则可以1487年,所以这处墓地的历史却要比巴黎的波旁更古老一些。 孔蒂亲王就算荒唐,也不会愿意让蒙特斯潘夫人跑到自己家族的墓地与小教堂举行黑弥撒,所以这肯定是一桩罪名。 又因为婴儿的血是蒙特斯潘夫人看着取出的,所以亵渎尸体也逃不了,蒙特斯潘夫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承让了下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公爵之女,这样的罪名是可以用赎金赎还的。 “接下来,夫人,”巴拉斯再次看了一眼卷宗,仿佛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您被控告试图谋杀旺多姆公爵与安热莉克.卢塞勒小姐。” 蒙特斯潘夫人微微地抬了抬下颌:“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谋杀他们?旺多姆公爵是我的忘年交,我们相处得很好,时常在凡尔赛的庭院里散步说话,而那位……安热莉克,我根本不认识她。” “因为旺多姆公爵想要向国王举荐一位新人。”孔蒂亲王说,他是波旁中,仅次于奥尔良公爵,与国王顶顶亲近的人,又是一个花丛高手,无论把什么人排除在外,也不会把他忘记——当他知道有人在对旺多姆公爵下毒的时候,心中一阵后怕,本来旺多姆公爵的角色是他来担任的,但谁让他太过风流了呢,他们倒是真心实意想为陛下挑选一个毫无瑕疵的淑女的。“就是卢塞勒伯爵之女,你谋杀的对象之一。” 蒙特斯潘夫人转动眼珠,而不是脖颈或是身体——往他看去,孔蒂亲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国王不是拒绝她了么,”她说:“我干嘛还要对她下手?” “那是个多么年轻的女孩啊。”一个声音响起,人们看过去的时候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人正是国王身边的御医瓦罗.维萨里,虽然蒙特斯潘夫人对他做出过十分残忍的事情,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却从未抱怨与怀恨——还一直尽所可能地不断给予。 他治疗和拯救过许多国王的身边的人,所以当蒙特斯潘夫人才到国王身边的时候,有不少人(侍卫与仆从)都曾借此投桃报李,爱屋及乌,不过蒙特斯潘夫人一向认为这是自己的魅力所致,从未放在心上。 但其他人都知道维萨里是很爱这个女儿的。 “她多么年轻啊,”瓦罗说,眼中满是痛苦:“你也许依然很美,孩子,但你老了,你的灵魂在虚荣与浮浪中变得苍老,这份苍老又从你的躯体深处渗透出来,这是无论什么药物或是魔法都无法挽回的,我看见过你是怎么盯着那些年轻的姑娘,你羞辱她们,折磨她们,把她们从国王身边赶开,即便你知道陛下不会要她们——但安热莉克是不一样的,她是被正式推到国王面前的,身后有着波旁们的支持,甚至王后也已经答应了让她成为自己的女官……” 他略略垂下头:“陛下确实拒绝了一次,但这就能说他不会接受了么?我们会信,你却不会,你怕得浑身发抖,又恨得发抖……你……” “所以你将旺多姆公爵也计算在内了,”莫特玛尔公爵疲惫地说道:“虽然你知道公爵也不过是个代表,但你按捺不住自己的仇恨。” “你真是聪明啊,”维萨里接着说道:“我的女儿,不是这桩罪行,我都不知道你继承了我的才能。” 路易的视线不由得的落在了手中的情报上——蒙特斯潘夫人从未表现过具有魔药天赋或是对医学感兴趣,但现在看来,她的才能并不逊色于被她抛弃的父亲,她在毒害旺多姆公爵与安热莉克的时候,采用了一种既不属于里世界,在表世界也很新鲜的材料——烟碱。 烟碱就是从烟草中淬炼出来的一种毒素,而烟草最早是印第安人种植的,移民与冒险者从印第安人那里学会抽烟斗,并且将烟草带回欧罗巴也只有最近的十几年,只是将烟草放在烟斗里吸并不会致命,甚至放在口中咀嚼也不会,维萨里都诧异蒙特斯潘夫人如何能从这种看似无害的东西里寻找到杀人的帮凶。 他都不知道烟碱,只是自从枫丹白露的狩猎之后,蒙特斯潘夫人就被上百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得逞的——不过知晓了这种东西后,人们还是免不了吓得一声冷汗。 旺多姆公爵的睡前酒里被下了三盎司烟碱,安热莉克小姐的乳霜里则被掺入了最少五盎司——从侍从身上搜出的瓶子里残存的药物来看,烟碱是一种近似于半透明的油性液体,几乎没有气味与味道,就算有,旺多姆公爵睡前酒是加了蜂蜜的朗姆酒,浓重的甜味足以任何异味。 安热莉克因为一早就被家族期待成为国王的爱人,对肌肤的呵护当然是下了血本的,而烟碱是可以透过皮肤被吸收的。维萨里做了试验,只要一盎司烟碱就足以致命了。它的症状又是头痛,呕吐与意识模糊,旺多姆公爵睡前饮酒,安热莉克小姐睡前要全身擦拭乳霜——几乎没有挽回的可能——单单要弄清楚他们是生病还是中毒都需要不短的时间。 蒙特斯潘夫人听说两人都没事,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但它转瞬即逝,她又微笑起来:“我不明白您们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是烟碱,也许有人想要指证我,但陛下。”她挑衅地看向路易十四:“您可以去询问他们,我难道有说这是毒药,要让他们去做凶手么?” “没有。”路易平静地回答。 蒙特斯潘夫人不是她的母亲,她的魅力还没大到可以让人为她付出最重要的性命,她对那些人说,这只是一些会让人提早睡觉与浑身起红疹子的药剂——前者对旺多姆公爵,后者对安热莉克小姐,因为她要在那一晚争回国王陛下的心,担心有人打搅。 那些人一来是贪蒙特斯潘夫人答应下来的一笔巨大的酬劳,二来也拿药去试过了——他们居然也不想想药物的作用与剂量紧密相关,看到用来试验的动物只是昏睡,他们就答应了下来。 但这样,现在他们就没了最重要的证词,与安瑟莫神父那样,他们也不能证明蒙特斯潘夫人知道烟碱是致命的。 蒙特斯潘夫人得意洋洋地一笑:“您要公正啊,陛下,只是一个小玩笑罢了,如果您坚持,我愿意向他们致歉。” 她是知道自己决没法回到凡尔赛了,才会如此猖狂,仿佛能让路易十四生气,自己也会快活,但国王只是看向莫特玛尔公爵,公爵沉默着一鞠躬,就向门外走去,蒙特斯潘夫人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安,她给自己鼓着劲儿,没事的,没事的,她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莫特玛尔公爵很快回来了,狱卒帮他搬来了一具白骨化的尸体,放在同样才被搬来的一张桌子上,维萨里走上前,掀开尸骨上覆盖着的亚麻布,然后将一瓶药剂倾倒在上面,紫红色的烟雾顿时升腾而起,从上而下的蔓延——清晰地从口腔到喉头,而后是肠胃的位置,最后蔓延到周身。 “知道了是什么东西,再确定就容易了。”维萨里说,不去看蒙特斯潘夫人刻毒的眼神。 “这是您的丈夫,蒙特斯潘侯爵。”路易说:“那时候我们都没注意到——他死亡的时间实在是太凑巧了。” “……证据…………”蒙特斯潘夫人沉默片刻后说。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您杀了他。”在蒙特斯潘夫人大笑之前,路易说:“但我们有证人。” “他们看到您在您丈夫的杯子里投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