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玉 第六十四回 超阶跃次
自唐朝武则天称帝,开设武科举考试,直至清光绪年间终止武科举考试,历经唐、宋、金、明、清五朝一千多年,考试内容虽各朝多有变化,但有关武艺的考量,大抵不离“弓刀石马步箭”,即步射、马射、开弓、舞刀、掇石。 开弓,就是拉开力大的硬弓,力分三等,由考生自选,三次拉满为合格。舞刀,刀分三等,刀形如青龙偃月刀。考生任选一种刀,必须能在前胸后背舞刀花数次。掇石,石分三等,考生任选一等石,考生将石墩提到胸口,然后再将石墩底部左右各翻露一次,叫做“献印“,就像左右翻看印章似的,完成一次方算合格。 这五项内容综合考察考生的射箭本领和膂力,包括了武技和身体素质的考核。而明朝的武科考重在弓马,兼取策论。开科时,初较骑射,二较步射,三试策论:考策两道,论一道。 这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希望培养文武兼备人才的主导思想有关,及至崇祯四年,方在马上箭、步下箭的基础上增加刀石考试,这是明代“弓刀石马步箭”的正式启始,但改革,已拨转不动式微的命运。 继疾跑锻炼体能后,学子们各自分组进行兵器、力量、反应力的训练,但在韩敬轩凭着多年征战沙场经验的加持下,基础训练却如泰山压顶般让人透不过气,最恐怖的,莫过于每次训练已经达到极限想要休憩的时候—— 牟经武生在锦衣卫之家,身体素质自也高出常人,此刻已将那一百二十力的硬弓双手各拉满了三次,谁知刚欲放下,韩敬轩一脚踹来,“拉满十次!”原本仁厚宽慈的面目瞬间透出摄人的杀气,这是从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沉淀而出的气息。 牟经武吓得一缩脖子,纵使其父任过锦衣卫指挥佥事、管事,也决然比不上韩敬轩之一二,“十……十次?”牟经武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开口就给她平时的极限翻了一番。 “有意见?那二……”——“别,没有!十次很好,很好的!”牟经武忙打断,这“二”字一出,下一个岂不是“四”字?言罢,牟经武强忍着臂膀的酸痛,一拉一颤抖的挽起那硬弓来,直挽得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却也只拉满八次,再也承受不住,气一泄,擎弓的前手一松,整张弓飞了出去。 “韩教官怎么对这新生如此严厉?”老生们窃窃私语。孰知这牟经武却也来历非凡,其父便是在前朝锦衣卫中颇受褒扬的牟斌,为人以公正、仁厚闻名,甚至因为牟斌,促使先帝孝宗打消了取缔锦衣卫的计划。 弘治六年,李梦阳初授户部主事,写就了《应诏指陈疏》,直指寿宁侯“招纳无赖,网利贼人、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等罪行,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治狱期间,牟斌不畏惧张氏家族的权势,公正治狱,对李梦阳多有照料,一改朝政内外对锦衣卫恐怖血腥的印象,取而代之的,却是“公正”、“仁厚”的光辉。因而韩敬轩也颇为看重牟经武,时常送上额外关照。那硬弓飞出,又被牟经武手中的弦扯回,打在脸上,一时笑声响成一片。 “唔!”韩敬轩只是点点头,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回看牟经武,一声不吭的揉完留下一道红印的脸,继续费力挽弓的补上那两次,心性的坚韧却也给一众同窗送上激励。 一旁,秦慕风手执木刀一下一下的凌空劈砍着,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习刀的难度可想而知,棍以双手执之,两相配合互补,而刀却是单手习练,此时初次使刀,单从握刀的手势就觉别扭,劈砍有力,必是虎口握紧刀柄,而初次用刀,整个人的姿势显得扭捏滑稽,韩敬轩只一个爆栗敲上。 秦慕风一怔,心中瞬间泛起在家习武之时的往事,不知觉间,眼中隐有润色闪动,韩敬轩见状,也是一愣,旋即眉头微蹙,“很委屈?”心底只将秦慕风与那些富家子弟联系到一起。 “教官误会了!”秦慕风忙道,便欲拱手请罪,孰料这一小会的愣神,手上却如灌了铅,抬到一半只是酸痛,半举在那,又引得一片嬉笑。 “平常嘻嘻哈哈也就罢了,但修习时,你们知道我的规矩!”韩敬轩肃穆道。这边,秦慕风已不着痕迹的暗自运气,以内力润养了双臂一番,症状稍减,“教官,适才我只是想起幼时之事,一时难以自抑,切勿怪罪!” “嗯,不过练功之时,心要定。”韩敬轩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道,“心思不在,则气息不在;气息不在,则步法不在,步法不在,命安在!你……” 话未说完,手臂勾着秦慕风脖子,一同步向偏处,“蠢货!”韩敬轩斥道,“好好的一副身体,你却以内力来缓解痛楚,愚蠢之至!”——“骂得好!”心底颛虚幸灾乐祸,秦慕风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修习时,一直以来都如此做,从不知有何问题,只得恭敬请教韩敬轩。 “身体,从来都只能通过肌体的自愈而增强,这是一条漫长且充满苦难的道路,”韩敬轩道,“我一日在这书院中,你的基础修习都不可用内力!” “霸道!”颛虚打岔道,“不过凡是让你觉得不爽的,我都喜欢!” “现在一感到疲乏,便以融注内力来缓解,一旦形成习惯,肌肉自将产生惰性,乃至于每一次都等待着内力来缓解,从而影响它的自行生长,届时你无论如何修炼身体,都将事倍功半——试想一下,你的外伤能以内力来治愈么?” “原来如此,教官,我错了!”秦慕风诚恳答道。 “你看牟经武,原先拉满硬弓最多不过五次,而今日硬着头皮拉满了八次,过几日,他的极限绝对将越五次!你们在这方书院最多三年,我的任务便是在这短短的三年中,将你们的身体机能开到完美状态,此后你再以内力融注进去,方有奇效。” 人,只有不断挑战,越自身的极限,方能阶跃次! “那么,我要调息的话……”——“你这小子!调息,不过是引导内力顺着筋脉流转,排出体内浊气,并无影响,怎么你修习内力,这都不知道?” “是!”秦慕风一阵汗颜,确实此前不过靠着记忆中的方式自行提升,好在家传武学《冰壶秋月诀》并无问题,不像张南星那般悲惨下场,只是走了弯路自己也难以了解,直到遇到蒋玄,但短暂的相处,终究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只知修炼可提升,却不知其细节。 “今日任务,挥刀千次,不挥足不许睡,反正你会调息!”韩敬轩一语言罢,转身就走,秦慕风跟着步出,继续笨拙的挥起木刀,仅仅三百次下来,只觉手臂酸,头脑胀,但一想到要越极限练就一副完美的身体,猛一咬牙,继续劈砍起来。 一手大力劈砍,一手平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渐渐的成为全无灵魂的机械运动,可就在这时,体内好似又生出一股力量凝在臂间,只觉臂间的负担轻了许多,身形也渐渐像模像样起来。 这自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功效,快适应并自行调节身体的平衡,是以在武学修炼一途中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际遇,别人月棍年刀一辈子枪,而秦慕风此前使棍便只需几日便可熟练,此后便是技上不断精进的过程。 挥完千次,已是日暮西山,乍一停下,手臂却不受控的自行舞动,只觉尴尬,但越极限后带来的舒畅,却似是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爽快。 心,慢慢静下来,不断回想着韩敬轩的一言一语,对身体的修炼,秦慕风实也觉得有理,挑不出毛病,但说拳法全无用处,他也不置可否,毕竟蒋玄的八极拳法沉猛霸道,一击秒杀刘护院不说,在詹来罡、连海生、周昀这三位高手围攻下立于不败之地。 “一枫兄弟!”正思索间,牟经武双手有气无力的垂着,一肩膀撞上秦慕风肩膀,手臂上那股酸疼直入心头,闹的秦慕风龇牙咧嘴,再一看这牟经武,也是同样神情,二人当即如孩童般你笑我,我笑你,再互相一拍臂间,又一阵龇牙咧嘴。 “给我说说江湖的事吧。”星空下,二人已熟络起来,牟经武期待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些朝堂的故事。” “江湖,不过是人的情结与欲望纠葛不清的地方。”秦慕风老气横秋道,实际上,他又知晓多少江湖事?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嗯,朝堂,也不过是尔虞我诈。”牟经武笑道,似是报复秦慕风,而他却也不过是从父亲那听了些故事而已。 “你觉得韩教官的训练方式怎么样?”秦慕风自将疑虑摊开。“苦是苦了点,不过我如果没弄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大明军中少有的几位达到后天巅峰的人之一。” “后天巅峰?”秦慕风从未听闻过这个词汇,兴致提了上来,“怎么说?” “我曾听闻军中有几位外功登峰造极的人物,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物,其中有一位姓韩的,击杀过天堑境高手,是了,你知道天堑境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快修炼成神仙的人物,还可以凌空漫步呢!”——“真的假的!”秦慕风装傻起来。 “那还能有假的,我在京城可亲眼见过!”牟经武傲然道,腰杆子不自主的挺了挺,旋即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又佝偻起来,“我跟你说,可别不信,就好像神仙下凡一样,自顾自的在那半空中走着,也不管别人怎么惊呼怎么跪拜,他理都不理!” “好了,打住,先不说这个什么境,那姓韩的军人也能上天吗?”秦慕风继续装傻。 “所以说他厉害啊,击杀神仙啊!”牟经武激动道,“这个姓韩的,成为后天巅峰高手,据说靠的就是通过不断的挑战自己的忍耐程度,只是后来得罪了钱宁被驱逐,就不知所踪了。” “你说话可真绕!”秦慕风无奈,“后天巅峰是怎么个境界你还没说呢!” “反正是我的目标!”牟经武这一句,让秦慕风更为无奈,说了半天,这重点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出息!”秦慕风嘲道,“怎么不把天堑境做你的目标呢?” “诶?”牟经武眼珠一转,惊噫一声,“嘿!对啊!天堑境啊!好,我决定了,我要修炼到天堑境,过一把神仙瘾,哈哈!” “你俩真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心底的颛虚又开始破坏气氛,秦慕风却无言以对,眼前的这个伙伴确实有些可爱,但是日间不言放弃的坚韧,实也让人钦佩,心底颇有好感。 “天堑境。”秦慕风望着星空,微笑着,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希望韩教官真的就是那位军魂,那样我们就赚大了!”牟经武笑道,抬头一同望着星空。 看来,朝堂的事,江湖人不甚了解;反过来,朝堂中人,也对江湖知之甚少,秦慕风实在不忍心再告诉牟经武,其实,天堑境之上还有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化境,那,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对这个世间的人而言。 “好兄弟,答应我,再苦再累,坚持住,我们一起达成我们的目标!”牟经武坚定道,看向秦慕风,一手托着另一条手臂上抬,半举在胸前。 “好兄弟!”秦慕风莫名的有些欣然,学着牟经武模样,也托起手在胸前,两只半举的手渐渐靠近,然后紧紧的握在一起,“我们一起,越自己的极限,向我们的目标,前行!” 两人相视一笑,肝胆相照。 也不知是谁举的累了,握紧的两只手同时微微一抖,一时间,呻吟声与笑声混成一片,在夜空下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