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寒梅最堪恨
门下侍中韦见素刚刚训斥了韦倜一通,让他管好这个惹事的妹妹,现在朝廷局面波云诡谲,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举族遭殃,万劫不复。面对这种汹汹局势,换了别家人躲还来不及,自家的这个女儿倒好,一脚就踏进了深不可测的浑水里。 韦见素也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秉性,若一切硬来只会起了反效果,而且又因在婚事亏欠她太多,心存中一直存着歉疚,所以父女间的关系甚至还不及陌路人。 韦倜受了父亲之命来劝妹妹,明知道不会有效果,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项。 “阿兄不要说了,能做的都已经做过,剩下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说着,两行眼泪在略显苍白的俏脸上无声流下。韦倜见状不禁为之动容,她这个妹妹向来以坚强示人,就算身为女儿家,也甚少在人前流泪,他想安慰几句,奈何喉咙咕哝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晋弹劾谁不好,偏偏去惹权倾天下,一门显赫的杨国忠,不但惹得天子震怒,还要面对杨家的打击报复,其下场不用亲眼所见,都能想像得到。 韦倜心疼妹妹,忽而问道:“阿妹做这些,那人都不知道,值得吗?” …… 契苾贺原定在今日率新安军开拔东出,然而朝廷派来的传旨使者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监军,更有大批禁军开进临时驻地,弄得他一头雾水。 这禁军驻地与外界沟通不畅,消息闭塞,直到晚些时候,契苾贺才得知了一个有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这也解释了为何今日新安军没能按时启程,传旨的使者变成了监军。 秦晋被下狱,契苾贺一如旁人一般,顿觉茫然无措,但他毕竟是经过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冷静之后便决定找人商定一下对策,究竟中郎将是否凶多吉少。 奈何契苾贺在长安城几乎举目无亲无故,认识的人里最亲近的是陈千里,可他已经与宦官张辅臣到潼关去了,接下来还有个在龙武军中陈玄礼麾下做小吏的李萼,但是他对此人了解甚少,因此也被排除在外。 最后一个选择,就只剩下了封常清留在秦晋身边的郑显礼。 郑显礼到了长安之后,一直在秦晋幕后出谋划策,并不在军中任职,想找到此人并不困难,唯一困难的是如何避开这些该死的耳目。现在他的左右全是监军宦官带来的禁军,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的监控之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又谈何容易。 很快,契苾贺接到了郑显礼遣人送进来的密信,告诉他稍安勿躁,中郎将自有安排,成败与否三五日间就要见分晓。 契苾贺烦躁的坐在军榻上,三日后就是元日,今年的元日注定要在忐忑中度过了。 …… 杨国忠受圣命兼领神武军,自然不能亲自到军中操持,所以要选个合适的人选到禁苑去。不过,他的短板也就在于此,夹袋里知兵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老仆忽然拉开了房门,“相公,杜将军又来了!” 一听说是此人,杨国忠本能的皱起了眉毛,刚要命老仆将他赶走,但转念间又改了主意。 “让他进来!” 这个杜乾运是杨国忠安插在高仙芝身边的钉子,原本随秦晋由陕郡入京后,杨国忠还颇有重用之意,但不知此人得罪了谁,竟被指认在秦晋入陕郡之前几欲降贼,甚至连来往的文书证据都一一齐备。 杨国忠自然不会保他,最后还多亏了那个秦晋,曾为他作保,这才没被追究罪过,只不过功劳没了,官职也没了。 杜乾运不甘心,仗着家资丰厚,三五日便携带重礼到旧主杨国忠府上请见,希冀寻到机会再次为官。然而,杨国忠对他已经心生嫌弃,每次都将礼物收下,却绝不会为他在天子面前多说一句话。 “下吏杜乾运,拜见杨相公!” 杜乾运在杨国忠面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杨国忠闷哼了一声,让他到坐下说话。 “眼下有个极要紧的差事……” 听得杨国忠如此说,杜乾运两眼放光,急吼吼道:“相公尽管吩咐,下吏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杨国忠淡笑一声,“好!” …… 杜乾运立马神武军辕门前,怀中中揣着检校中郎将的诏除敕书,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他实在是让秦晋吓破了胆,连带着对他麾下的兵将也大有惧意。 在惧意忐忑间,杜乾运内心中还隐隐有几分愧意,毕竟在危难时只有秦晋一人不计前嫌,站出来替他说了句话,才保住性命。不想,今日自己就要亲手来代杨相公瓦解神武军。 半晌后,杜乾运长吁口气,暗暗嘀咕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秦将军莫怪……”说罢,催促战马,进入辕门。 检校神武军中郎将杜乾运接掌神武军后,巡查城防等日常军务仍然照旧,但在当日午间就公布了第一次任免文告。 裴敬免去校尉一职,由独孤延熹接任,余者旅率、队正也多有升降调整。其中,裴敬、卢杞等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贬斥。 由此,杜乾运入神武军中,可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神武军中大部都是世家子弟,对这个心怀歹意的检校中郎将很是不屑,然则有独孤延熹在,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凡有出言不逊者,一律杖责二十! 秦晋因肉刑伤害将士体肤筋骨,早就以跑步、禁闭等措施将其取代,今日独孤延熹再次抬出肉刑,目的就是要消除秦晋在神武军中的影响,这还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杜乾运又下令将关押的八百多名违犯宵禁之人登记造册后,一律释放。并且明告军中诸将士,自此以后,凡有爵位职官者违犯宵禁市禁,一律不得锁拿关押,交付罚金即可! 对此,裴敬等人敢怒而不敢言,独孤延熹接掌校尉以后,将他们留在营中,专司马厩清扫。 卢杞挥起手中木锹,捏着鼻子铲了一堆马粪,可他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干过这等粗笨恶心的活计,泛绿的马粪与马厩里难闻的臭气充斥鼻口之间,他终于忍不住三两步奔了出去,趴在雪地上一阵狂吐。 “还是没长进,几坨马粪就败的丢盔弃甲?” 卢杞干呕了一阵,回头发现是杨行本,不禁怒道:“也好过叛徒!兄弟们都遭到了排挤,缘何独独你升了旅率?” 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裴敬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军中斗殴违犯军规,难道想被撵出神武军吗?” 裴敬的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他十分清楚,兄弟们都是有家世背景的,杜乾运所为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离开神武军。但他偏偏不能让此人得逞,不论多难多苦,都要坚持住。 至于独独杨行本一人升了旅率,乃因他的父亲是杨国忠族兄,沾了光而已!其人虽然略有些油滑,却与他们臭味相投,裴敬也相信,杨行本绝不会背叛他们。 “二郎做旅率也好,省得咱们兄弟都来扫马粪,没人监视军中动态!” 杨行本道:“你当这旅率比队正好当么?独孤延熹提拔上来的人,都拿一双贼眼盯着某,就像苍蝇盯着肉腥一样。若有的选,宁愿与兄弟们来马厩扫一同扫马粪,也不受那鸟气!” 继而他又叹息一声:“兄弟们说说,中郎将这次真就凶多吉少了?” 卢杞翻了翻白眼,“还不是你那族叔,否则兄弟们此刻还在酒肆中喝酒吃肉呢!” 杨行本立刻一本正经道:“族叔与某可不相干,以后谁再说这等言语,可莫怪某翻脸!” 在正色警告后,他又压低了声音,“兄弟们都听说了吗,霍国长公主今日入宫了,是专为中郎将求情去的!” “果真?” 众人下意识问道。 “一手消息,岂能有假!” 霍国长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如果能劳动她出面,就算天子再生气,至少也会给三分颜面的,众人一阵欣喜,觉得秦晋脱难或可有望。 …… 眼看着日落西城,一辆四马轺车缓缓停在大明宫前,车上下来一人,身着红裳绛袍,头戴三梁远游冠,正是当今太子李亨。 李亨亦是心怀忐忑,天子一反常态于此时召见,也不知是何事。这一日京中变化够让人触目惊心了,尽管表面上风波已经趋于平静,但直觉告诉他,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李亨更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若再继续下去,不知还能撑持几多时日。 李亨当了十几年太子,摧折了太多的精力,他今年才四十有五,两鬓已经华发丛生。 “殿下,到了!” 随着宦官的提醒,李亨停止胡思乱想,停住了脚步,这才发现此处并非天子惯常居住的便殿,而是一处幽深的院落。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直映入眼中的是几株桃红点点的梅树,李亨面色凝重,毫无心思欣赏景色,脚步沉重的进入院内。 苍老的天子正站在一株梅树下,一领狐皮大氅裹着他苍老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