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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侵入圣所

    意识被某只魔鬼捕食,不,不如说是被潮水吞没了。

    窗格的木框朽坏已久,波尔的手臂往下一压,支撑墙体的木桩就不堪重负,在裂响中带着砖石倒塌向一边。

    柯林的意识频率发生了明显偏移,这种精神动荡很快反映在视觉上,身前一小片空间的光线正如非欧几何般扭曲变形,而这肉眼可见的污染,在像浪潮般扩散。

    柯林下意识后退半步准备避开这些错觉,他抬手想要进行“归零”,却发现这种简易的归零手法,已无法抵消意识频率如此大幅度的偏离。

    这一刻除了跪在地上的莱纳之外,废旧房屋中的所有人都被拖拽进了异常频率中。

    而莱纳能够幸免的原因仅仅是,他在灵觉上的迟钝。

    这个频率,正是柯林所熟悉的乌尔柱三十六区地狱。

    但这里已经不是他曾到访过的熟悉的赤二星天,这一次,他们深潜到了雌月天,这已经是柯林从未触及过的虚界深处。

    第二重帷幕之上的世界。

    就仿佛陆上生物忽然被拽入了深海,这里危险的不止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光凭停滞在这一深度的高密度灵素,就已经足够将普通人的精神直接压碎。

    在巨大的压力下,柯林的心之壳在转瞬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裂痕,而那些被分割得如同雾气的生命丰饶,也不断从这些裂痕中流失到了虚界中。

    它们已经从现实和柯林的内心中彻底消失,成为雌月天的虚无中漂流的饵食。

    壳中的心内海,在灵素压力下剧烈坍塌,在柯林的成像中,它的“体积”在不断缩小,就像一颗快要被压扁榨干的橙子。但生命丰饶在向外流失的同时,有一部分也被生生地压进了柯林的深处中。

    所以在他深层意识中的炉床获得了推力,开始自动运作,随着灵素密度攀升到赤二星,内外压力差开始被一点点拉回到了安全的范围。

    随着心内海的坍塌停止,柯林就像忽然从定格的画面中挣脱,尽管有些站立不稳,却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盯着波尔那双已经不像人类的眼睛,剧烈地喘息着。

    “哦?”

    波尔似乎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的预想中,只要柯林不精于频率操作没能躲过捕食,那么在他的精神被带入到雌月天的那一刻,就应该被直接碾碎。

    雌月象征着第二重帷幕,而雌月巫师被称为超凡中的超凡。

    因为存在于雌月之上的恐怖灵素压力,这一阶魔鬼单纯的“捕食”能力,本身就足以成为压碎对方心内海的绝杀。

    而如果心内海受到重压,其中的炉床自然也无法幸免。

    波尔已经察觉到对方体内运转的炉床,恐怕,这个冒牌中是从真正的“海因里希”那里获得了《婚戒》。

    令他略微有些好奇的是,在心内海坍塌时,中尉的炉床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同时波尔也马上想到,如果“中尉“是婚戒奥秘的研习者,也么就是说。

    在前些天损失惨重的袭击中,除了灯女之外的那个敌人就是……

    “没想到你居然会自甘堕落到,去保护那些虫子?”

    波尔不可置信地说道,因为对方的愚行,兄弟会丧失了十几位成员。这个冒牌货尽心保护着外人,对自己同族却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他愈加怒不可恕。

    “啊,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年迈的雄狮恼火地说道,炉床中灵素开始增压:

    “我得亲手刮下你身上的血肉,拿回去祭奠他们才行。”

    在愤怒中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波尔又隐约感到了几分异常。

    海因里希中尉,竟然能和辛西里的灯女达成合作……

    这两者无论在印象,还是利害上都相差太远,所以,波尔从来没往这种荒谬的方向设想过。

    没想到它竟然会成为事实。

    而这一思维盲区对眼下的现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

    柯林非常痛苦,因为他已经陷入纷乱有害的幻觉中。

    哪怕在这时使用“归零”,意识也已无法脱离异常频率。

    所以,原本无法被原始知觉注意到的“那东西”,就这么赤裸裸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魔鬼会制造出虚假形象来欺骗物质界的居民,那往往和某些动物有关。而眼前的这一只则有着黑犬的样貌,粗壮的下身像蛇一样紧紧缠绕在波尔身上,或者从体型来说,是它握着波尔。蛇身上满是棕色的绒毛,两枚肿胀的外肾则如同紫红色的胡柚。

    其实也没法判断它的体型,因为距离感并不明确。这个粗糙的幻象与周围的光影有着强烈的不协调感,就如同冲印不当的劣质照片上,重叠着另一层影像。仿佛很远,又可能近在眼前。

    柯林试着为它成像,祛除幻象,去窥探它真正的面貌。但意识的深处也因此传来刺痛,就和当初以普通人的精神去窥视穿梭魔时一样。

    波尔完全无视柯林的动作,因为就算柯林完成成像,也没法改变现在局势。他伸出手臂,向这早已臣服于他的高阶魔鬼下了命令。

    “沸腾冒渎之火。”

    他雄厚苍老的声音说:

    “让一切归还于你吧。”

    幽红色的火焰,如同一缕缕雾气袅袅升起。它在空气中迅速变得淡薄,仿佛翻滚着气泡般弥漫扩散,被其触及的木板和砖石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柯林缓步后退,而地板在他身前一寸寸消失,底下的地面也凭空出现坑坑洼洼的凹陷。与那只魔鬼相比,穿梭魔的能力完全无法摆上台面,它们根本不处在同一位阶。

    墙壁就在后方,很快就退无可退了。

    在这场完全不对等的对决中,柯林似乎没有任何胜出的理由。

    但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他也就不会主动发起这次攻击了。

    波尔的思维盲区已经被柯林利用,最终也将产生致命性的后果。

    因为在场被高阶魔鬼拖进异常频率的人,绝不止他和柯林两个。

    还有那房梁之上,一直隐藏在重重蛛网中的灯女,希尔佩特。

    一点银色毫光猛然从黑暗中乍现,波尔若有所觉地抬头。灯女已如鹰隼般下坠,手中细剑的尖刃在移动与空气高速摩擦,震颤带起了如同音叉的嗡鸣声。

    波尔察觉到袭击从上方出现时,那剑尖甚至已经贴在了他的瞳孔上。细小的血珠从角膜上渗出,再前进数公分,剑尖就可以刺破他的脑髓。

    但在这时,细剑却被一只凭空出现的铁腕握住了。

    抓住这霎那空隙,波尔往侧边让过一步,动作矫健迅猛得根本不像一个老人,他捂住自己渗血的右眼。然后,四处弥散的“沸腾冒渎之火”开始回缩,它们凶狠地翻滚着,涌向了停留在半空中的希尔佩特。

    那只铁腕有着生物的质感,是物结化的瞬间产物。但比起柯林那些不成样的造物来说,它就仿佛是从精密图纸上取下的工艺品。

    “嗯……再多一个灯女又如何呢。”波尔说:

    “在拿勒的时候,我不是没宰杀过全盛期的灯女。”

    何况你只是个残次品。

    灯女用手腕转动手中的剑,仅凭剑体上的棱脊就将那只手腕搅碎。但是羸弱的重力拖累了她,希尔佩特没能马上从半空中离开,而那些幽红的火雾已经裹向她的身体。

    但是,这就是她和柯林一开始的目的。

    剑尖一转,凌厉地向冒渎之火刺出。直到这时波尔才意识到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魔鬼的权能是在虚界中使用的,缺失物结过程,灵素连接暴露在外。

    波尔立刻想切断心内海和那火焰之间的连接,但已经来不及了。

    “铛!”

    大量结构不同的灵素瞬间嵌合湮灭,竟然发出了一道金铁交击般的异响。

    某件事在一瞬间发生并结束。

    那些幽红色的火焰忽然全部消失。

    波尔的眼中在同一秒失去神采,双腿软下,膝盖沉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蓬——”一声闷响,希尔佩特的身体也直直从半空中落下,毫无缓冲地摔在地面上,她杏仁般的眼睛还微微地睁开着。

    而在柯林眼中,那拥有黑犬上身的魔鬼幻象也消失了。

    因为在那一瞬间,希尔佩特的意识已经沿着灵素连接,侵入到了波尔兄弟会设置在虚界的“圣所”之中。

    经过之前的交锋希尔佩特已经确定,兄弟会的圣所被建在某只魔鬼所在的频率,三十六区地狱的雌月天层。

    所以当波尔驱使着魔鬼做出捕食行为时,他们两人也等于被迎入了圣所的附近。

    如果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灯女,波尔绝不会做这种鲁莽的行为。

    圣所中的战斗还未分出胜负。

    柯林看向已经大片消失的地板,因为一开始的精神重压,左轮手枪从他的手中脱落,但还没有被冒渎之火烧却。

    他摇了摇头没有选用手枪,一边艰难地走动,一边取出信息素往自己的眼睛中挤入一滴。然后拔出后腰上的匕首,打算以更直接的方式进攻。

    波尔跪在大厅的中间,头部低垂着,莱纳就倒在他的身侧。

    柯林向他走过去,握着匕首的手臂开始蓄能。

    但就在这时候,波尔忽然狞笑着睁开了眼睛。

    …………

    迪诺·索科维小广场附近,辛西里人在旧城最大的聚居区。

    如今已陷入重重围困。

    居民们在马路和小巷里堆放了简单的路障。但那一片片密集的人潮,则依然如同蜂群般在这附近巡游群聚着。

    数千人挤在这么原本狭窄的街道上和广场上,已经找不到什么缝隙。

    他们不全是失业的军人。还有许多是施塔德机构中,曾为中尉工作过的外围人员。那些酒吧主人,送奶工,报童以及他们的家人。这些人都受过中尉的恩惠,尽管他们中的一部分,在一天前可能还分太不清辛西里人和同盟各本土人的区别。但经过别人的一次次煽动,他们也跟着涌上了街道。

    人数更多的一批骚乱者,已经向着南施塔德进发。群聚在这里的人们大多在喊:“交出杀人犯!”以及“滚回你们自己的国家!”

    有人在朝天空开枪。更多的人则拿着石头和砖块投掷。现在沿街的绝大部分窗户和橱窗,都已经被砸碎了。

    “哐啷——”

    又一块大石头被甩进了房间,在漆好的墙面上留下了凹痕。

    这里有四层高,从这枚石头的力量来看,应该是谁用投石带甩上来的。如果砸到谁,足以将他的脑壳砸碎。

    朱莉欧站在破碎的窗户旁望着街道,眼前横飞的石块甚至子弹,都没有令她感到害怕。

    但是望着那激愤的人群,她却从心底里感到胆寒。

    明明这边的人才是最无辜的弱者,每次都被逼得走头无路才开始抵抗,现在却被指责成罪恶的源头,仿佛只要没有了他们,施塔德就会忽然成为一片人间净土一样。

    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就因为绘画接触过许多小册子作家,上层社会的出走者以及荒诞艺术家,这些经历让她开始离经叛道,再加上阿雷西欧的灌输,她曾变得过于理想和天真,有时就像一个小孩在和世界赌气一样。

    当今的同盟无疑是畸形的,但那时的她只懂得指责,以及不切实际的空谈。直到不久前朱莉欧才丢掉天真,伸出双手接受阴暗面的存在,无论是罪恶滔天的卡佩罗家族,还是像柯林这样的私酒商。她不再赌气,甚至鼓起勇气与罪恶为伍,但又没有同流合污,而是在合作中尽可能将事情引向好的一面。

    朱莉欧原以为,她已经找到了与罪恶相处的秘诀。

    但是今天,当她面对这种毫无缘由的滔天憎恨,那根本无法用善恶来评价的,几十年沉积又无法化解的问题。她忽然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深深的无力。

    也许埃德蒙德公国,甚至整个安赫同盟,才是这世上真正罪恶的一方。

    这时,朱莉欧不禁想起了那位安静而智慧的灯女,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朱莉欧已经下意识地将强大美丽的她,当成了姐姐般的存在。

    “迪莉雅”,是灯女分给自己专用的名字。据说出于私心,她特地挑了一个喜欢的女名。

    迪莉雅姐姐。她想。

    如果先祖瓦莱丽雅还活着的话,这时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