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满篇怅然
院中,沈牧平正坐在门口廊檐下的阳光里晒着太阳,手中拿着一本书,靠椅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茶。 沈牧之站在院子门口,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没有勇气上前去。 陪着一起进来的连叔瞧见他忽然停下,心头疑惑,抬眼一瞧他的脸色,顿时明白了。犹豫了一下后,悄悄转身退了出去。 他刚退出来,便瞧见大夫人身边的绿衣姑娘往这边走来。 看样子也是来找沈牧平的。 连叔上前几步,拦住了绿衣姑娘,笑问:“绿衣姑娘这是要去找大少爷吗?” 绿衣姑娘见连叔突然上前来拦她有些奇怪,但也还是如实回答道:“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少爷中午想吃什么,好让厨房提前准备起来。” 连叔闻言,就道:“大少爷这会儿正在见客,不宜打扰,这样吧,你先回去,待会客人走了,我去问了大少爷后再回你。” 绿衣姑娘一听,那一双细眉微微一蹙,似乎是为见不着大少爷有些不满,目光越过连叔往不远处正有侍卫守着的院子瞧了一眼后,沉吟道:“那我在这等等吧,反正夫人那现在也没什么事,也省得待会还得麻烦连叔你再跑一趟了。” “那也行。”连叔笑了笑。 说完,两人一同走到了院子门口候着。 院子里,沈牧之依旧站在原地,屋檐下阳光里的沈牧平靠在躺椅里,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籍,丝毫没有发现此刻有人正看着他。 他看上去比原先削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很好。 终于,沈牧之还是动了。 他来都来了…… 没走出两步,屋檐下的沈牧平终于是听到了动静,一抬头,瞧见带了面具的沈牧之,一愣之后,顿时大喜。 大难不死,兄弟相见,自是情绪难以压抑。 两人都红了眼眶,相互对视着,太多的话想说,却都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也都只剩下四个字:活着就好。 许久,两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沈牧平的目光轻轻扫过沈牧之脸上的面具,眼底涌起许多苦涩,又瞬间被压下。他自是清楚沈牧之为何会带着面具过来看他,想避开的,无非就是他母亲,大夫人。 只是,这件事他虽有心想要弥补,修复,可他也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过就此揭过的。有些伤,就算伤口愈合了,也还是会有一道疤留在那里。不去碰,或许不会想起。碰到了,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会随之涌来。 所以,大概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装作不知’,然后等待时间让这些慢慢淡去。或许有一天,沈牧之会自己看开,愿意揭下这张面具,以真实的样子,重新走进这个家。 只是不知道,这一天在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 思绪到这里,沈牧平心底悲伤忽如泉涌,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他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了这股突袭而至的情绪。 “怎么了?”沈牧之见他神色突然有些不对,开口问道。 沈牧平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接着话锋一转,问道:“青果呢?她还好吗?” 沈牧之一听到青果二字,虽然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变化,可身体确实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沈牧平瞧见,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她……还好。”沈牧之低头避过沈牧平的目光,轻声答道。只是,那声音里的苦涩与悲痛却是那么清晰,又能骗得了谁。 沈牧平看着他这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情况,心中满是心疼。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该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 两人再度无言。 又过了许久,门外候着的绿衣姑娘大概是等得有些着急了,探着身子在院子门口打量,想看看这里面是个情况,一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动静不大,可在这静得只剩那兄弟两人呼吸声的院子里,却是犹如惊雷一般,瞬间就将那两人的心神一把拉回了现实。 沈牧之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了探头探脑的绿衣姑娘。数月不见,她似乎还是那副模样。 淡淡望了一眼后,沈牧之就收回了目光,看向沈牧平,略一犹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再来看大哥。” 沈牧平见他这么快要走,心头不舍,可他也清楚,待在这座宅子里,他心里难受。沉默着看着他起身后,他问:“你现在住哪?” 沈牧之没有隐瞒:“这两日应该还在金明阁,要是换地方了,我会让人来通知连叔的。” “好。”沈牧平看着他,简短应了一声。 沈牧之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漆黑的双眸之中,明明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但却一句都没说出来。接着,转身往外走去。 沈牧平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情绪翻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门口处,绿衣姑娘因为刚才被连叔说了一句,有些不悦,沉着脸,背着身子站在一旁。忽听到脚步声过来,连忙扭过了头朝着院子门口。很快,就看到带着面具的沈牧之走了出来。瞧见那身影,目光往那脸上一扫后,这绿衣姑娘眼中掠过些许疑惑,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她看向一旁连叔,哼声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连叔点了点头。 绿衣姑娘连忙往院子里跑去。连叔则迎上了走出来的沈牧之,压抑着喜悦心情,试探着问:“留下吃饭吧。” 沈牧之摇头:“还有事,不吃饭了,回头再来看您和大哥。” 连叔闻言,看了他一眼,满是遗憾,不过倒是也没劝,躬了身,道:“那老奴送您出去。” 沈牧之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连叔其实心中有许多想问的问题,可每每,话到了嘴边,一转头,看到沈牧之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后,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连叔一路送出去了好远,直到沈牧之再三拦下他,让他不用再送了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停了脚步,看着沈牧之走远,消失在人流之中。 最终,他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身往回走。 回到沈牧平的院子时,绿衣姑娘已经走了。连叔走进去,发现沈牧平坐在廊檐下的躺椅里,正呆呆看着空中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叔的脚步声,将他不知飘到了何处的心神给拉了回来,目光一动,落在连叔身上,问:“他走了?” 连叔点了点头。 “他这两天住在金明阁,你去他的屋里给他收拾几件衣服送过去,他身上应该也没什么钱,你准备一些,一起带过去。另外,牧之他爱吃玲珑轩的东西,你跟玲珑轩打个招呼,让他们每日准备好吃食按时送过去。还有,之前不是有人送了几支老人参吗?你也一并送过去。”沈牧平说到此处,想了想后,又补充道:“还有昨天林太医送来的补气丸,也都拿过去。” 连叔一一都点头记下了。 “你亲自去送。别让人知道了。”沈牧平又说。 “好。”连叔又应下。 沈牧平沉默了下来,目光又瞧向刚才盯着的某处。 连叔看着他这样子,很是心疼。想劝,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短短数月时间,本来好好的一个假,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散的散,最关键还是被自己家里人背叛了,如此大的打击,他是真担心沈牧平撑不住,尤其是现在这副样子的时候。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看似平静,却透着空洞,仿佛对一切都已经失去兴趣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慌。 如今的沈家,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沈牧之虽然好好的,可看他今天这个样子,注定,这沈家他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若是沈牧平再出些事,那这沈家估计就真的没了。 连叔想着这些,心头一片哀戚。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沈家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就在这时,沈牧平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父亲到哪了?”他目光还是有些空洞地看着那个地方。 连叔慌忙收摄心神,答道:“已经过了苏江了。顺利的话,最晚后天早上就能到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吧。”沈牧平说着,定定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原本的空洞顿时被许多情绪填满。 他低头看向放在身上的书籍,又问:“那件事,他们认了吗?” 连叔一听这话,悄悄看了沈牧平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斟酌着答道:“口是松了,不过两个人的口供,略微有些出入。根据老奴之前查到的一些线索,对比着看的话,二皇子那边一开始联系的人,很可能并非二少爷,而是二夫人。” 沈牧平眉头一皱,惊讶地看了连叔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二夫人这个人,在府中素来都没有太多的存在感。她一向话很少,一直站在大夫人的身后,谨守本分,不争不抢,从不有任何越矩的行为。这样一个人,竟然却是和二皇子联手,策划了这么一场大的阴谋? 他本以为,应该是沈牧业主导了这场阴谋,而二夫人只是帮儿子而已。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反过来的。 片刻,沈牧平才压下心中震惊,沉吟了一下后,问连叔:“那沈牧业在整件事情里,参与了多少?” “二少爷应该是从三少爷被大夫人关起来的那天晚上,才算是真正地参与起来。不过,他什么时候知道二夫人跟二皇子联手这件事,暂时还没弄清楚。”连叔回答。 牧之被母亲关起来的那天晚上? 沈牧平一听到这话,心里便疼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情绪后,才又问连叔“那也就是说,嫁祸给三弟的事情,是他干的?” 连叔这回犹豫了起来。 沈牧平转头看到他脸上的犹豫,顿时眉宇间多了些不满,声音一沉,问:“有什么问题吗?” “二少爷的身手,确实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那天晚上府上的那几个人,应该都是他下的手。不过……”连叔说到这里,突然迟疑起来。 “不过什么?”沈牧平愈发不满,声音都不由拔高了一些。 连叔看了他一眼,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一些:“那天晚上,二少爷安排带三少爷出城的马车,是帮李家客栈送货的马车,车夫本该是他们李家客栈雇的一个长工。可那个人,临时被二夫人换掉了。这件事,二少爷好像并不知情。”说到此处,他又瞧了沈牧平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才继续说道:“所以,二少爷虽然可能想造成三少爷畏罪潜逃的假象,但应该没打算要三少爷的命。但二夫人暗中换了人,想杀三少爷灭口,确保万无一失。” 沈牧平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沈牧业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插手,那天晚上却突然插手了?” 连叔想了想后,答道:“大概是没有退路了吧。二夫人做的事情,就算他什么都没做,最后如果事发,他也总是撇不清干系的。”说着,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沈牧平一眼后,才接着说道:“也有可能,他担心如果任由着二夫人下手,可能三少爷活不下来,所以他那天晚上插手了。” 沈牧平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叔看了看他,犹豫着问:“这件事,三少爷知道了吗?” 沈牧平摇了摇头:“先不着急跟他说。”说完,他又看向连叔,吩咐道:“那两个人看牢了,别让他们死了。” “老奴会吩咐那边的人看紧一点的。”连叔点头应下。 “嗯。”沈牧平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后,就不说话了,闭上了眼,靠在躺椅里,不知要想些什么,只是神情上,开始变得阴沉了一些。 连叔看了看他,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便悄悄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