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取信苏星河
聋哑谷内。 苏星河与慕容复隔着石台坐下。石台上是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此时正值蝉夏,谷内的温度却让人感到了丝丝寒冷,外面是骄阳似火,谷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令人暗暗称奇。 苏星河艰难地吐出一个“请”字。他三十年没有说话,近乎失语,陡然发声,那声音就像两块生锈的铁片互相摩擦发出来的一样。 慕容复不疑有它,端起面前那杯清茶饮了一口,面色微微一变,放下茶盏,赞叹道:“好茶,聪辩先生果然学究天人。这精心培育的岩茶,入口苦涩无比,难以下咽,然而在口中停留片刻之后,一股甘香散开,令人神清气爽,回味无穷。慕容复平生品茶无数,这等奇茗还是头一回品尝到,不知此茶可有名字?” 苏星河神秘一笑:“这不是茶,也没有名字。” 见对方无心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慕容复也不作多余的客套。直入正题,取出那封薛神医的亲笔信交给苏星河。 苏星河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尊师苏讳星河亲启”八个大字赫然入目,苏星河顿时又红了眼眶。 意识到自己在对方面前失态了,苏星河擦了擦眼泪:“慕容公子,老朽失态了。” 慕容复面不改色地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介怀,内心却为苏星河和函谷八友的师徒情深而感动。 看来,这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逍遥派有丁春秋这样罪大恶极的叛徒,也有苏星河及其门下这样的忠义之人,这更加坚定了慕容复内心的想法。 苏星河用那双枯树般的双手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尊师在上,不肖徒薛慕华恭问师尊贵体金安.....” 一顿饭的工夫,苏星河将这封写了足足六页的来信看了又看,泪水扑簌簌地打在信纸上,将信纸打湿了一大片,名震江湖的聪辩先生,此时就坐在慕容复对面,哭得像个八岁的孩子。 慕容复没有打扰对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懑和悲苦。那可是三十年的时间,上万个日日夜夜的煎熬,生生地将一个聪敏俊逸,武功高强的“聪辩先生”熬成了眼前这副干尸模样。三十年时间装聋作哑,那是怎样的激愤,常人很难想象。 苏星河终于从往昔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抱歉道:“实在对不起,公子,老朽实在等这一天太久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后,向慕容复问道:“还请慕容公子说说,您是如何遇见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又是如何受我那徒儿所托送来这封信的吧?” 于是慕容复就将自己如何与薛神医相遇九真一假地说了一遍。于是故事就成了自己从星宿派门人手中救下了薛慕华,展示了强大的武学修为,随后薛慕华以慕容复出手对付丁春秋为交换,救治了重伤的本相。随后,丁春秋杀上薛府,被慕容复以六脉神剑斩掉了半只手掌。 接着,慕容复打开包袱,露出那只装了丁春秋半只手掌的匣子。 慕容复开了匣子,放在苏星河面前。 苏星河检视良久。那半截断掌的血肉经脉中的确含有剧毒,显然是出自一位多年浸淫用毒一道的邪派高手。 苏星河点点头:“果然是丁春秋的断肢,这世上除了他,没有人能将毒功练得这么深。” 慕容复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今天这事算是办成了。 苏星河道:“据慕容公子所言,您是以六脉神剑重创了那小贼。家师在时,常常与老朽说起过这一门剑法。很是钦慕这门大理段氏的绝技,不知慕容公子可否为老朽展示一番?” “老先生既然想看,晚辈自然要为先生演示一番。” 他知道这是对方心存疑虑,故意试探自己,只要自己将自己所掌握的剑招在对方面前演示一番,自然能打消对方的疑虑。 于是,他让对方起身,随自己来到一处空地,空地旁边就是一片松林,里面最小的一株松树都有碗口粗。 “老先生,瞧好了!” 说话的那一瞬间,慕容复的食指间射出一道丈许长的无形剑气。接着食指轻轻一扫,那道剑气便轻松从一棵松树树干间划过。片刻后,那株两人合抱粗的松树的上半部分缓缓倒下,“轰”地一声,巨大的树冠激起数不尽的灰尘。 “这是六脉中的‘商阳’剑!” 接着,左手小指又是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剑气就像钻豆腐一样,又将一株松树的躯干洞穿。 “这是六脉中的‘少泽’剑!” 慕容复正想继续展示剩下的那一路少冲剑,突然觉得眼前发黑,一口真气提不上来,连续试了好几次,那一路少冲剑法就是使不上来。大惊之下,他急忙多运了几下内力,却发现平时如江河奔涌不息的浑厚内力,此刻却如冰面下的河流,滞涩凝结。 他大惊失色:难道之前和丁春秋交战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这会儿才发作? 他又惊又怕,看向一旁的苏星河,想对他说自己的情况,却发现对方正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慕容公子,你是否觉得内息不畅?全身内力用不上来?” 慕容复大奇,刚想问对方怎么知道的时候,猛然想起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对方:“你......” 苏星河诡异一笑:“没错,是我动的手脚,先前你喝的那一杯茶里面已经被我下了毒。这时候差不多毒发了,你现在应该一丝内力都用不了了才对!” 慕容复惊怒交加:“为什么暗算我!” “哈哈哈,为什么暗算你,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苏星河笑道。 接着话锋一转,用森冷的语气说道:“薛慕华这个辱门逆徒,投靠丁春秋,背叛师门。还勾结慕容家,用这种卑鄙无耻的下三滥手段来诱骗我。以为我会被这种卑劣的伎俩骗到吗?可笑!” 慕容复只觉全身经脉犹如万蚁啃噬,痛彻心扉,咬牙辩解道:“胡说八道!” 苏星河冷哼一声:“说到底,丁老贼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我逍遥派的神功。哈哈,当年他谋害师尊,尚且没有得到。今日,更加不可能得到!趁早死了这条心!姑苏慕容就算是再厉害,以你现在至多不过二十六七的年岁,能有多少功力?又能伤的到丁春秋这个恶贼?你慕容家好歹也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居然如此自甘堕落。今天我也不杀你,你就留在这聋哑谷让我割掉舌头,刺聋耳朵,做我的一名弟子吧!” 说着便挥掌朝慕容复打来。 慕容复大怒,强忍身上的痛楚,以当下能调用的功力全力还击。 听对方的意思,居然是以为自己和丁春秋,薛慕华两人串通用苦肉计在诈他,想骗取逍遥派武学。他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脑回路,但细想之下,从人性的险恶面来推测,确实有这种可能。 如今想来,自己是被刚才对方那一番所谓的“真情流露”给骗了,放松了戒备。想想也是,苏星河能亲手将自己收下的弟子刺聋割舌,能做出这种残忍举动的人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过,就算你个糟老头子给劳资下了毒,想留下我,你还不配! 因为刚才的那一杯茶,慕容复现在能调用的内力,不足之前十之二三。这点内力不足以支撑他使用六脉神剑这个大杀器了。好在斗转星移和其他功夫还能用,这会儿,慕容复便以手代刀,用的是五台山慈心和尚所创的慈悲刀跟苏星河周旋。 每到危急之时,他则推气换劲,以斗转星移将对手的致命一击挡回去,两人在松林中激烈交战,直打得碗口粗细的松树根根折断,谷内一片狼藉。两人一连互拆了几百招,苏星河招招杀手,一点留手的意思都没有。 慕容复初时慌乱了一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打越沉稳,愣是凭借着意志力和对方打了半天。 但他无比悲哀地发现,那盏茶对于内力的封禁作用实在是太明显了,越打他就越使不上力量。 居然被比自己弱得多的对手暗算,今天就算死在这里,慕容复也不服气! 一个不留神,一口真气没有提上来,动作慢了半拍,慕容复被对方点中了穴道,瞬间无法动弹了。 “哈哈哈哈”苏星河朗声大笑。 “苏星河,你个是非不分的老东西,还恬不知耻地自称‘聪辩先生’我呸!你个糊涂鬼!” 慕容复怒骂道。 出乎意料的是,苏星河居然直接跪下了:“慕容公子,苏星河替家师感谢公子的大恩大德。方才多有得罪,老朽在这里给公子赔罪了。” 接着就在地上磕了四个响头。 这突如起来的变故,彻底给慕容复整不会了。 苏星河解开慕容复的穴道,慕容复第一时间用轻功和对方拉开三丈距离。可这是他意外的发现,内力居然完全不受阻碍了,似乎先前什么中毒的迹象根本就不存在了。 苏星河赔笑道:“慕容公子,刚才的茶并不是毒药,确实是老朽精心培育的岩茶。名曰‘忘忧’,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出于谨慎,在试探慕容公子,并非想害公子性命。如果公子觉得心中不满的话,待丁春秋这恶贼伏诛之日,老朽这把老骨头任凭您处置。以偿今日冒犯公子的罪责。不过,现在,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对付丁春秋这个恶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