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开门见山的说—— ——走出教室这扇门,世上还有无数座高山。 伍德·普拉克用五十天的时间,和旧世界的孩子们谈了一场恋爱。 这听来像是要判下**之刑的重罪,实际上他没有做任何跨过界限的事。 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师生恋,忘年交。 没有什么强加而去的大理想,大格局。 没有什么一厢情愿的好追求,坏点子。 如上所述,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的很多老师都是这么教课的,时代如此,经验如此。 说的直白一点,普拉克先生只是和孩子们,静静地谈了谈他的前生,谈了谈历史。 如果说穷奇是个调皮的大孩子,要让它乖乖听话的东西是一面镜子。 那么旧世界的王孙贵族们,让他们乖乖听话的东西,只能是一段历史。 今天,伍德·普拉克要去教授最后一课。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知识要点没有列入教案。毕竟他只有一百节大课的机会,还来不及把事情交代完,就得赶回芬里尔港,和妻女见一面,然后去大夏寻找用来封印穷奇的八咫镜。 他坐在阶梯教室的大圆桌前,不少老师需要鼓起勇气才能与他对视。 大教室坐满了人,没有一个学生缺席。 都在等待伍德先生教完最后一节课。 “在课前,我想说一点课程以外的东西。” 伍德先生的坐姿非常难看,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危襟正坐,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 “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可以吗?” 大家纷纷举起手,比出V字,同意伍德先生的说法。 伍德点点头,接着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 “之前的课程中,有关于魔术的指导作业,我是没有半点头绪,我只告诉学生们……特别是第三班的学生,抽大烟和性行为不能通往星界,就算你到达了星界,你也不能保证以后每次在释放魔术时都处于那个高频状态,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第三班的年轻人紧接着举起手臂,握成拳头,是听懂了的意思。 “所以我支会勤务,把试验楼里的各种体感装置给砸了。我觉得这些东西……”伍德比着双手形容,形容出自己看见的那些个觉醒魂威的辅助道具:“比如跳伞,蹦极,药品和电刑椅,还有魔鬼辣椒诸多外物,我想它们都是没有用的,小伙伴们要是能依靠它们把魂威当做一套流水线来量产,造出来的产品,教出来的学生也大多是害怕辣椒、电流、极高的楼房和一些没有医药卫生证明的药剂。” 加拉哈德魔术学校会有百分之三十三的死亡率,也大多来自这些人体实验中偶发的事故。 伍德又说:“当我提出教改,要办民学会时,伊莱校长保持反对意见。你们听说过这个消息吗?” 为了保持现场的绝对安静,大多数人表达心意的方式是做手势,这个时候,又举起很多双手,用手掌比出一个形。 “看来是听说过了!我还要再问一遍!再问个清楚!”伍德敲着重点:“在我走以后,我会给魔术学校里带来一批新的生源,他们是你们的小学弟学妹,他们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是你们曾经看都不愿意看的人。说的更实在一点—— ——他们身上会有体臭,因为用不起香水。 ——他们的头发和肤色与你们不同。 ——他们的想法和你们差异极大,不懂礼节,更不会知恩图报。不像你们这群喜欢撒谎赖账先礼后兵的贵族,他们表达欲望的方式更加简单直接,毕竟像我说过的,你不能要求一个残疾人跑起来,更不能要求一个婴儿直接与你用贵族的礼仪来对话。 ——他们会夺走你们的地位与资源,就像是一个老师,不可能只照顾你们一个班级。 ——这话够实在吗?听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师生不少人已经放下手臂,态度也不如当初那般热情。只有寥寥数人主动举起手发表意见,而且投的都是反对票。 伍德给这些诚实的老师和孩子鼓掌。 “是的,我知道这刺痛了你们的心,以往建立的权威,掠夺而来的财富,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社会地位和贵族身份都将在这种融合下灰飞烟灭。我再把它剖开,解剖得更深一点,让你们听得仔细一些,做很多个假设—— ——你是个贵族,是少数派。 ——在魔术学校上课,以后前程似锦,每个地方士农工商都需要你这种顶尖人才,哪怕是书写学术理论,不会使用魔术,也有大把的机会当一个写书的骗子。 但是今后,它不再神秘,也不再是什么稀奇古怪令人恐惧的东西。有多数派来掌握它,研究它,分析它。整个社会结构都会因为这种新的【力】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当然会恐慌,这是一个利空消息,和股票市场里即将崩塌的科学企业股价一样,变得一文不值了。 你赖以生存的魔术不再是什么稀奇货色,连这点竞优的资本都要丢掉了,你看着以前的劣等种族学习魔术,与你拉近距离。 肤色和发色都比不上魔术重要。种族天赋荡然无存。 你会因为民粹主义和种族隔离,把陌生人当做敌人,你要争取生殖自由而付出更高的成本,你开始愤世嫉俗认为众生皆苦,你觉得世界不再围绕你一个人,或者少数人转圈。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我能残忍地和你讨论这件事,也在警示你,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我在用星界的语言,一套发展了几十年的论调朝你贩卖焦虑。你会感觉到痛苦,感觉到难言的辛酸,你会觉得应该立刻拍马赶上,把那些畸形的杂种人口都甩在身后。 但这是事实,亲爱的兄弟姐妹们。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高贵了,或者说早在半年前,我发动的西国大战里。你们的父辈也早就不再高贵了。”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有一位小贵族,躲在阶梯教室的角落里,端好了枪,准备进行刺杀行动。 他身上有赘肉,心中有仇恨。 如普拉克老师说的那样,他的父亲死在战争里,母亲死在战后的暴乱里。 我们不必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还有很多个这样的【他】与【她】。 他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面相,扮演着一个旧时代的悲剧主人公。 他想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复存在,那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又想着,他绝不与高地人为伍,更不会和奸杀他母亲的裸猿蛮族志愿兵为伍,他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那是无休无止的耻笑和霸凌。 他是一个输家的孩子,今后的生活成本昂贵,生存成本更加昂贵。 他想报复,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报复的对象,就是伍德·普拉克。 他已经扣下了扳机,这颗子弹是代表他心里复仇的正义。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在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他心中臆想着加拉哈德学校未来几个月里,他是否能在一群野蛮人手里讨到一点甜头。 互相尊敬? 互相扶持? 不再偷懒?好好消减一下身上的赘肉?把实验楼的吗啡和鸦片停一停?接受第四班几个女同学花名有主,变成相对禁欲主义者的事实? 别开玩笑了—— ——那种日子简直像是地狱。 可惜这位刺杀者没有见过真正的地狱。 当子弹打穿伍德先生的头颅时,伍德的身体颤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倒在身旁一位老师的身上。 血和骨片溅了一身,吓得教师当场就尿了出来。 “有刺客!有刺客啊!” 伍德·普拉克就这么死了! 和刺杀者想的一样。 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呢? 从枪口的焰光来看,执勤安保和现场的师生很快就逮住了这个小胖子。 他满脸的横肉,杀过人的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凶狠。 现场井然有序,没有半点慌乱。 在这个刺杀者眼里,这些老师和学生已经不像是人,更像是没有灵魂的机械。 他大声叫嚷着。 “你们别听他的!你们才是蠢货呢!只要咱们把保皇的旗子架起来!把帝国的根都留住了!我们永远都是大贵族! 别被伍德这个杂种给洗脑了!他在迫害你们啊! 和农民一块念书?开什么玩笑!难道你们要和农民生个贱种出来?侮辱自家宗族的血统吗?!” 维洛尼亚女士不慌不忙,把伍德先生的脑壳骨片给捡回来,拼拼凑凑装了回去。 不过十来秒的功夫,伍德再次从星界返回加拉哈德。 ——返回这个【人间地狱】。 伍德接来一卷热乎乎的手帕,擦干净脸上的血:“这是第几回了?” “四十四回,几乎每天你都要遭到一两次刺杀。”维洛尼亚女士翻着白眼,对伍德死而复生的惨烈场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慌的喜剧场面的感觉。 伍德转过头,和教务处主任商量着。 “把凶器给我。” 教务处主任脸色一黑,死死攥紧了手上的恩菲尔德,和伍德先生打着商量:“普拉克,这是你最后一节课,能不能不杀人?” 伍德也好声好气打着商量:“这是我最后一节课,能不能让我有始有终?” 教务处主任不同意。 伍德先生也不同意。 教务处主任想开口。 伍德先生抢先开口。 “他是你亲戚?” 主任点头:“我的小侄子……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伍德夺走枪,指着刺杀者的脑门。 “别拿这种狗屁理由来搪塞我,没有独苗?你自己去生一个吧。” 砰—— 硝烟散去,又一条人命没了。 伍德紧接着继续课前讲话,没等他开口。 他看见教务处主任开始嚎啕大哭,抱着侄儿的尸首哭成了泪人。 这个中年男子以头抢地,有一种莫名的凄凉感,紧接着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从腰上掏出枪,丢下尸首,想通过走道的楼梯爬上天花板,躲进一个绝佳的刺杀位。 伍德的脑袋跟着往主任行动路线那头看。 老师也跟着伍德往那头看。 所有学生都跟着往那头看。 伍德问伊莱校长。 “你们学校里边一直都这么民风彪悍吗?喜欢在众目睽睽下搞枪击案?我都死了那么多回,他们还是不长记性?” 伊莱面露尴尬之色,从大袍里抽出法杖,对教务处主人开了一枪。 尸首落地,安保处的小哥稳稳接住,都带去门外,要埋进大墓地,和以往教学实验失败的同学们葬在一起。 “我们继续。”伍德接上刚才的话题:“我想你们都看明白了。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我,不惜用生命来捍卫自己已经拿到手里的权与利。” 他从大衣里拿出三本教案,先不提最后一课的内容。 “西大陆战争由我发动,那是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用来交割利益的沟通方式。 而对于你们这群小孩子,我保持观望态度。 希望你们能交出一份尚且让人满意的答卷。如果答不出来,又无法杀死我。那么和你们父亲最喜欢做的交易是一个结果—— ——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你送来一颗子弹作为筹码,那我也会送去一颗子弹作为回礼。这不是威胁,是非常公平的交易。” 私底下有不少青少年开始窃窃私语,表达内心的不满。 这也叫公平吗?一个有不死之身的人,却要与人用子弹来换命? 伍德都懒得去指正去解释这点逻辑谬论了。他不在乎这些小王爷和小公主的想法,如例行公事一样开始最后一课。 翻开教案,第一节的名字叫《掘墓人》。 “开始上课。” 伍德敲了个响指,几乎所有同学都坐直了身子。 因为他们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凡是听见伍德老师的授课信号,就立刻会竖起耳朵。 伍德接着说:“之前的课程里,我给你们说过从封建奴隶制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历程。因为我想你们家中都有产业,明白奴隶制本身的缺陷,也明白它并不适合工业时代,对吗?” 同学们跟着比出“”形手势,是之前复习过的内容,完全能理解。 伍德:“我想你们是最了解这一套的了。我要和你们说的就是它。 之前很多同学来问我如何管理产业,如何增大产能,如何获取利润,又如何细化分工。这些都是大机器生产相关的事情。 我不会给你们标准答案,好比之前那个问我怎么谈恋爱的男同学,是用屁股想出来的问题—— ——我不是你那一行的专家,也不懂你到底想要向哪个姑娘求爱,我推荐你先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再来谈谈如何与金钱结缘成亲的事。” 伍德翻开下一页,台下传出做笔记的细碎声响。 “说起这个,我要给各位同学一个忠告。你们走出学校,踏进社会时,天性里的懒惰和安乐让你们心中产生恐惧,凡事都讲究一个随大势而为,要在仕途和职业生涯中突出一个能【混】—— ——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我要告诉你,这是一句听上去非常可恶的谎言,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是逃避责任和担当,丢下勇气的必经之路。” 有同学举起手,要发言。 伍德·普拉克:“说。” 这位同学眼里都是欢欣雀跃:“这就是老师说过的!猴子要开始下树了!躲在树洞里,趴在枝干上胆怯的野种会笑话我们,会攻击我们,但那些都不重要!我们要变成第一批下树的猴儿,还得告诉树上的同伴,陆地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伍德·普拉克挥挥手,微笑着说:“还是当个人吧。” 同学用力地点点头,又坐了回去,在笔迹上写道。 【讨论革新之事时,不能脱离时代的框架。】 伍德接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可悲可喜可爱可恨的事—— ——如果有,那一定是书读得不够多。今天说的这个课题,是你们这群资产阶级的末日,我喊它作《掘墓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勇气来揭开棺材盖,可能在你们眼里,它就是可恨的,是非常残酷的。” 老师们听完默然不语。 同学们眼中都是好奇。 “在一两百年前后,你们的祖辈告诉你们,一个工人再怎么样干活,也绝对不会拥有地主的财富。因为本质上两者的工作是截然不同的—— ——工人是生产财富的劳动者。 ——地主是分配财富的管理者。 一个地主或者企业主可以不懂任何劳动生产的知识,专心钻营管理学。 一个工人或者劳奴一辈子不会接触任何上层建筑,更别说管理学本身。 我作为一个星界来的怪异生物,从来没想过你们能把我当做同类,故而我想用催化剂来形容自己,这么说能理解吗?” 伍德看见伙伴们没有异议,紧接着又说。 “我也希望各位同学能把自己当做催化剂,它不是反应物本身,在等价交换中有加速反应的作用。这才是你们要借的天下大势,应势而为的理。 至于刚才说的课题,请多担待我这个话痨的任性,我希望把这件复杂到极点的事情尽量直白地说给你们听—— ——任何事物都有它终结灭亡的一天,如你们所见,我这瓶催化剂,引来大战打碎了劳奴身上的枷锁,让工厂建起来,让奴隶变成工人,接下来就是资本的时代。之前的课程也极尽详细地描述了资本的本质。 你们都说资本家本质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其实不是的……” 伍德挥挥手,讲了很多次的知识要点,可惜这些小王子却很难扭转过去养尊处优时的坏毛病。 “——我再次强调,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这里举例说明。一个伐木工能包揽下一所工厂里所有的活计,那么他就不再是工人,而是伐木厂本身,他也不需要管理者,更不需要借钱。 他只需要一个帮他打理家务,做做饭菜,带孩子,让他得以专心生产的管家。 如果没有管理或者分配利益的需求,你们代表的企业主资产阶级就什么都不算了。 科学发展是第一生产力,在加拉哈德或许会有魔术这个东西来做其他的功,但现在看来,就神祇本身来说,完全不是科学的对手,你们也看见了,那头星界而来的神,被十五毫米三连装机炮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话题扯远了,我们再说回来《掘墓人》吧。 从资本的本质出发,可能很多小伙伴已经感觉到了,它并不是利己,也和贪欲无关,它是一套严谨而残忍的公式。是严格执行的程式。 就算你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资产阶级,在面对更大的利润时,你也得出卖自己,好比割下你一个肾脏,能让下季度的财产报表做得非常漂亮,你也会毫不犹豫去考虑这件事的利润和可行性。 同理,你们不是什么利己主义者,千万别把它们搞混了。如果以后有一部电影来痛骂你们,如果它赚钱,你也毫不犹豫地去拍—— ——因为资本主义本身是利资的,是冰冷的机械,要执行它自己的程序正义,是一头你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每天都会撞上的魔鬼。 它从来都不在人类阵营中,也不会为人着想,你们把自己当做人时,还会为自己着想,还有人性。会善待自己,会用物质去丰富生活,会花钱,会享乐,会用光鲜亮丽的外衣去包装人生,会为心爱的人提供舒适的生活。 但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你作为管理者,养大了一个集团,或养大了一笔钱,但它并不关心你的死活,它只是一套程式。你可能会想,为什么我要关心这些?它不是程式吗?不是工具吗?我好好利用工具不就行了?” 伍德笑眯眯地看着同学们,想等到一个答案。 但没有人给他回答,于是他只能自问自答。 “和其他工具不同,你在使用一把锤子时,能改造锤子,能让它变得更加趁手,而资本不仅能接受你的改造,还能改造你——把你也变成机器,会不会觉得很荒谬?” 有位同学举起了手。 伍德·普拉克:“请讲。” 这位同学问:“老师!它会如何改造我?我觉得我能经受住它的考验!” 伍德笑道:“你一定很缺钱。” 同学反倒是涨红了脸。 伍德立马问:“你有个女朋友。” 同学反驳:“我没有女朋友。” 伍德:“假设你有。” 同学点点头。 伍德接着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的女友非常能赚钱,这是好事对吗?” 同学继续点头。 伍德:“她几乎能用钱来换算时间成本,和你相处时,就代表着这一个小时里,你们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劳动成果,对吗?” 同学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摇头质疑:“人是需要休息的……我们一起休息不行吗?” 伍德:“那么问题来了,就这一个小时,她能产出三千斤黄金的等额财富,你愿意牺牲这一个小时吗?” 同学抿着嘴,有点难为情。 伍德又说:“这三千斤黄金的等额财富,能够给你十个大工厂的所有工人发工资,你愿意牺牲这一个小时吗?” 同学咽下唾沫,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伍德再说:“你还欠着一笔债,为了开另外十个大工厂,你得想办法筹钱还债,这笔债总价是三万斤黄金,而你的女朋友愿意牺牲一天的时间来工作,与你一起担下这笔债务。你愿意吗?” 同学:“这不能用钱来算!” 伍德把话挑明白:“但是!如果你每个小时能生产九千斤黄金的财富呢?你会怎么做呢?” 同学立刻答道:“我要工作!我要连续工作一周,然后买下我女朋友的两个小时!同时还能发出工资,还清债务,这样我们就能约会了,还能有一大笔钱留下来!” 伍德给这位机灵的同学鼓掌:“坐回去吧。在这套程序里,你已经变成用黄金衡量时间的机械了。” 这位同学捂着嘴,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消息。 “就算不套用这个公式,我想问另外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伍德接着说:“许多资产阶级在订立合同时,都喜欢先犯法再赔偿,这是为什么呢—— ——可能你们会说他们道德败坏,目无法纪。 ——不是的,其实不是,因为资本不讲国界和法律,只要利润合适,假定赔偿的成本是一块银币,时间周期是一个礼拜,它能从这件事上赚到两块银币,那么它就会毫不犹豫去做,甚至希望这种模式能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它的回报实在是太高了,世上没有什么借债和生意,能在一周内达到百分之百的回报率,再厉害的高利贷也不会有这种回报。 直到修改法令之前,都会一直存在这类交易。故而我用比喻来形容它。 它是一套工具,一套锋利而尖锐的染血工具,它的直尺用来衡量价值,圆规用来划出界限,是无孔不入不眠不休的机械程序。而且寄宿在人类社会中。 你们的祖辈很早就发现了这种程序,它叫做货币。 后来它改头换面,变成各种规则,各种合同,各种妥协的商议,也叫协议。它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信用。 再后来,由信用转而化作一个个抽象的生命体,也就是企业,最终成为现在的模样,随着科技的发展,以后它还会有更多更多的花招把你们塞进钢铁里,从血肉之躯变成程序的奴隶。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串数字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个承诺,而开始不眠不休的工作。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过得越来越辛苦,工作越来越多越来越累,知识也越来越繁杂,你觉得你聪明了,成熟了,到手的财富却越来越少。” 伍德敲下第二个响指,形容着这个魔鬼。 “——它从诞生开始,就想要拿到一副身躯!魔鬼最擅长的,就是做出守信的合同。 当你开始依附它拿到便利时,你便与它融为一体。就像是魔术,得到超凡的神力,也要忌惮它的手性分子是否会毒杀你的亲人一样。 第一题讲的是《掘墓人》,它的广义或狭义所表达的【大生产力】,也就是资本最不愿意看见的。 当科学与资本有悖,研究实验费用和预期回报达不到它的要求时,它就会遏制科学。 当一项新的科研技术会取代旧的资本生命体,那么这个企业就会攻击新的科研技术,甚至从根本上遏制科学命题的发生。 当一家医院的药瓶疗效太好,企业主悔不当初,于是决定把药效下调,让病人本来需要六周痊愈的用药量变为八周,凭空增加了两周的销量。 这些都是你们以前喜爱的自由市场,才会出现的民生问题,这些都是反人类的想法,当它亮出这些爪牙的时候,你们可能才会开始警觉,开始明白,资本主义已经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发展。 它勾起仇恨,只为了多卖一点枪,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带给社会动荡。 它贩卖焦虑,只为了多卖一点书,就说你的孩子天生缺陷,是个弱智。 它并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大批商品,卖不出去的东西宁愿丢掉销毁,也不会送给穷人,这与它的增值本质相悖,有违它冰冷的初衷。 你看不见它,你还要以它订制游戏规则,订制货币规则,订制交易规则。一两百年里,它带来的好处和坏处一样多。 但再往后,这种迷信会在生产力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你们可能已经看出这种苗头了,它的掘墓人,是同舟共济,互帮互助的共产主义者,不光是极大的物质生产力,还有在物质基础下,极大的精神文明生产力,载体可以是多样化的书本、文字、图像,或许在某个时代,一个婴幼儿只需要经历一年,就能比你们更加成熟,更加聪明—— ——这就是资本的弱点,如果它无法遏制人的灵慧,无法让人变成墨守成规的机械,它就走到了生命周期的终点。 ——它无法掩盖自己的发展历史,相反的是,它还会因为资本本质的便利性和易读性,被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大肆宣传,留下一本本致命的刊物。 ——当物质和精神的生产力到达资本无法遏制的地步时,那么它的末日就来了,会有更好的程序来代替它,由它诞下的累累血案和斑斑劣迹都会被人铭记,可能只需要几分钟,一个人就能读完它的历史,它不再是什么魔鬼,而是变回了原本那把锤子,那把过时的工具,需要改良,需要加固的工具。” 为了防止这本书再次404,伍德只说到这里。 “可能你们会开始悲观,为什么要生在这个时代—— ——为什么世上有头龙,你们要去当这个驾驭龙的勇士。” 老师们也开始做笔记,这是加拉哈德任何星界来客都不愿意提起的东西,关于穿越者如何敛财,如何发家致富,如何收割财富,如何变成统治阶级的秘诀,也是一段星空中的外来海盗,对原著民用知识优势无情剥削的血泪史。 伍德·普拉克把事情都讲明白了。 他们也开始渐渐理解,这个星界来客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不是为了【殖民】和【掠夺】而来的。 伍德:“今天的第一个课题说完了。不过《掘墓人》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身旁的老师听得满头冷汗,这些知识对一个加拉哈德土著来说,几乎与神灵的诏令一样。 这位教师显得卑微,小声问伍德:“普拉克先生,请问……你的故乡是星界对吗?那个地方,有掘墓人吗?” 伍德笑道:“那是另一个新的恐怖平衡,还在阵痛中挣扎,还在新旧交替中转变。” 这位教师又问:“如果说资本是头怪兽……什么时候能驯服它呢?” 伍德:“二零二四年。” 教师:“这是你们的星界年历?你真的确定?” 伍德:“我不确定。” 教师:“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伍德拍打着这个小老弟的脸颊。 “因为你问的是也是狗屁问题,你问我什么时候能战胜它,我当然会把时间告诉你。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是的,我一点都不肯定—— ——难道我肯定了,它就会实现?我否定它?它就不会实现了?我是神仙吗?为何要等我一个人说出那句话?为何不去自己伸手?为什么没有成为主人公的勇气? 我只能给你一点信心。就加拉哈德年历来说,在一百年的华约贸易条约彻底作废到期之后。它必然会实现,但不是我说了算,你们可不能偷懒呀!” 教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接下来我要说一些更加残忍的事。”伍德把《掘墓人》的教案合上,打开第二个课题。 “它叫做《新时代的穷人》。” 伍德给各位同学展示着课题内容。 “撇开掘墓人不谈,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新时代,你们能摸到最好的东西,也能摸到最坏的东西。 但是你们的子子孙孙,可能会撞见最凶悍的那头龙。” 他翻开一页页课件,给同学们看明白了,什么叫做《新时代的穷人》。 “资本主义再活过一百年,它意味着这世界上有一小部分人陷入永恒的贫穷中,不可能获得什么尊严和社会地位,哪怕自由,虚幻的自由都没有。” 伍德亮出了獠牙,露出他高地人种四颗尖锐的犬齿。 “你们当中有一些中产阶级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太能理解我说的话—— ——但事实上,如果这套程序经过百年的发展,未来你们会看见自己的儿孙继承财产时,会有许多怪异的习惯。 他们大多节俭持家,有高尚的品德,并且以此为荣,如果有人铺张浪费就会受到攻击,任何意义上的,语言的攻击,行为的攻击,甚至是男男女女生殖隔离的攻击。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明明他们有财产却变成了穷人? 为什么会这样? 用更贴切一点的比喻。 你们的子子孙孙到了一百年后,会活得像个普通人一样,甚至比普通人还难过—— ——他们会早起早睡,在科学技术的便利下,通过一套严格的时间工具和管理工具来规定自己的作息和粮食的摄入,不会浪费任何一分钱,有任何一点剩余价值都投入到资产管理上。 他们会受到各种媒体的轰击,家财万贯也不会随便显露,生活如清贫的僧侣,中产阶级一天没有努力工作,努力管理钱财,就和苦行僧受到娼妓诱惑,去妓院里嫖一样痛苦,会产生极大的罪恶感!” 同学们和教师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种场面在他们脑中想来太过魔幻了。 伍德接着说:“你不能说他们没有钱,也不能用贫穷来形容他们,他们明明有产业,有家财,并且还有不少积蓄,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贫穷呢? 这就是新时代的穷人。你可能会认为这不好,这很魔幻,但还有更加魔幻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中产阶级为了守住财富,向大资产阶级进军勒紧了裤腰带。 而小资产阶级呢?什么叫小资产阶级? 我暂时喊他们为你们的曾孙一辈—— ——他们受过高等教育,和你们一样,天生拥有比较高的社会起点,他们是更加难过的一代。 他们拥有知识,拥有查证的力量,明白家里有多少钱,也明白自己能承担多少风险,那么资本就会把消费任务分发给他们。 他们的存款通常不会超过六位数,也就是十万个加拉哈德各国的等值货币。 他们喜欢购买焦虑,把一件事理得明明白白,如果媒体向他们贩卖焦虑,他们会照单全收—— ——举个鲜明的例子。 你的父亲还在因为加班腰疼吗?我这里有特效药,连某某音乐会的大明星都在用……你也来试试吧? 你还在因为月薪六千而买不起一套房吗?我这里有最新的贷款工具,年利率不超过百分之三,来试试吧? 资本会给这些新时代穷人准备一张张全新的合约—— ——你甚至不会察觉到恶龙已经改头换面,换了一副亲善可人的面孔。 不努力,不进步变成了一种惩罚机制。变成刺激消费的原罪。 而他们的剩余价值化为货币,最终还是流向资产阶级的口袋。 追求幸福变成了一种虚幻的,永恒的奢望。 在小资产阶级面前是刺激的物质商品。 如果你还可以说你的精神是自由的,那么他们还会生产精神商品,现实里做不到的,电影里会有偶像替你做到,现实里得不到的,书本里会有偶像替你得到。精神体验会明码标价售卖给你。 中产阶级可能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几代人的苦行僧生活,才能勉强完成资本累积,到达大资产阶级的门槛。家里一个败家子都不能出现,儿女也不能堕落成小资产阶级。 中产阶级和自己的儿女产生决裂一般的对立时,往往都会家破人亡。 他们一边要求儿女适应资本模式去生产物质和精神的商品,一边不允许儿女消费这些劳动成果。 故而中产阶级最终追求幸福,消费自己的剩余价值时,都有有种严重的负罪感——认为自己在浪费,浪费就是可耻。 你要问中产阶级,这种负罪感从哪里来?他们却说不出来。 你又去问小资产阶级有没有负罪感——我想他们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已经看不见上升通道和自主选择的权利,他们的父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一生能够到达的天花板就在那里摆着。为一家资本生命体工作,直至他们的自然寿命终结之前,都是塞进钢铁里的血肉之身。 他们是构成文明社会的主力军—— ——其中一个群体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破茧成蝶,变成新的资本增值机器。 ——另一个群体痛苦而快乐地挣扎着,已经失去了勇气,默默接受并且无法拒绝消费的快乐,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下,资本用高甜度的食物、强刺激的文化、光鲜亮丽的偶像。把他们变成任人宰割的新时代奴隶。 你会看见负债累累的啃光家产的蛀虫。 你会看见生病了却骂医生黑心的老财主。 你会看见落入陷阱的努力工作的人,他们说自己跳出了生理舒适区,很充实,但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的进步。 这两代人非常的奇怪。 一代以工作卖命为荣耀,生产了多少价值而兴奋,像是打了精神吗啡,给雇主提鞋的本事是一套一套的,为了巩固资产阶级的地位,没有什么不能出卖。 另一代会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分享今天吃了什么,买了什么,看了什么,去过哪个景点,住了哪家名贵的酒店,从而标榜自己的社会身份。钱从借贷里来,从未来的劳动力中压榨,从父母的资本中索取。 如果你要放开眼界,你会看到资本这头怪兽已经进化出新的尖牙利齿,往人类这个族群身上磨牙吮血。 他们会假借动物保护的名义,用募集善款的方式避开税务审查,为动物生存的环境谋求福利,用来遏制新的国家政体进入工业化时代,美其名曰环保主义。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人在挨饿,因为饥饿而死去。 他们会假借民族主义的口号发动战争,用来出卖军火和雇佣军服务,将贩卖焦虑的模式做大做强,做到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人读不起书,因为贫困而变成童兵。 他们会用一套资本主义的普世标准来要求落后的国家,除非星界太空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矿藏,无法拒绝的利益,不然绝不会提起探索太空。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一大批人,穷得你无法想象。 他们一辈子,可能连一个银行账户都没有。可能五位数的存款都没见过。 信息壁垒和假新闻变成资本的爪牙,可以贩卖的东西数不胜数,我想以前你们就已经掉进星界客人给你们准备的钻石陷阱里了。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战争。 一枚钻戒——它不能吃,也不能穿,就文化价值来说甚至比不上一本乘法口诀,在一次次歌剧里,在一场场演出中,它却变成了刚性需求。 尽管还有人为它奔波卖命,花上几年的时间,把劳动价值都送给钻石商,甚至和自己的爱人争吵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它重要还是我重要?” 话说到这里。 同学们和老师们都惊呆了。 他们以前只想过如何利用资本,如何使用这件工具。却没有思考过,这件工具有没有可能变成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伍德认为资本是有生命的。 电子计算机会为它铸造大脑,硅铜铁银会铸它身躯,大数据是它用来观察人类的双眼,推送是它喂给人类的毒药,好让人这个群体互相画下界限,分出新的社群小圈子,彻底隔离,变成一个个自闭而害怕受伤的脆弱个体,忘记自己群居动物的野兽天性。 ——它就是一个魔鬼,一个人类用来丈量财富,最终却要抛弃的魔鬼。 “我想,第二个课题也说完了。你们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像个盲人一样去摸摸它,用双手去摸清它。” 伍德向在场的师生鞠躬,打开最后一个课题。 “不要有走捷径的想法,走捷径本身就是舍近求远,任何幻想都是空谈,在资本的压迫下,想要解放自己,首先得解放全人类—— ——我想用第三个课题来和你们告别,我的学生们。 月曜日的神祇有一种非常美妙的通灵方式,也是到达星界大门的好办法,它叫做唱歌。用发声的方式来表演魔术,我有个朋友就是这么做的,每次她都要DUDUDUDUDU上一阵子才能喊出魂威。 我认为音乐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因为它是规整的,有韵律的,有规律的,也是区别于资本规则程序的另一种规则。 但它从来不索求什么—— ——它生产的过程是伴随着创作的灵性,演奏的过程是发出魂灵的共鸣。 我们曾经探讨过,如果有地外生命的存在,沟通的方式肯定不是文字,也不是语言,而是数学和音乐。 故而回到最初,我加入魔术院进行授课时的那个大题,我们要怎样学会魔术。我想你们心中都有一种共通的恐惧,是在大战之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星界魔鬼的恐惧,于是乎,我把第三道课题定成了一首曲子—— ——它叫《国际歌》。” 伍德将乐谱交给了魔术院里一位信仰月曜日神祇的女老师,或者说,曾经信仰月曜日神祇,运用演歌法来教学的老师,此刻这位老师显得紧张急迫,跑去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对着乐谱看了又看。 她清了清嗓,开始哼唱。 然后唱出歌词。 紧接着给同学们传阅,让同学们跟着唱。 再然后,是伍德·普拉克站在台下,给这些未来的星星们加油打气。 伊莱校长安静地坐在教室的助教台边,听着那阵旋律逐渐壮大。 它像是一团不熄的火焰,是生机勃发的命与运。 这个暮年老者,也开始加入这群学生的行列。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校长站了起来,像个十六岁的年轻人那样挥动拳头。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