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的雨 第十章 立德与立行
“开开开!” “三点——还有一个!” “几点?开了没?” “开了,是是两点!” “三二,一共五点,江老四胜!”荷官看了看那骰子的点数,大声宣布道。 “再来!”胡爷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个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这个结果他当然不服,便说道: “依旧大!” “那我依旧押小了?”江老四老实地回答道。 “开开开!”众人押注也是押的十分卖力,自然也是盼着开盅。 “三点,三点,还是小!”江老弟又赢了! 江老四笑呵呵地接受着旁人给的恭维,看向胡步微,笑道:“胡爷,再来几把?” 胡步微接过旁人递的一杯清茶,猛喝了一口,却没有咽下去,只是漱了漱口,随后啐了一口浓痰,清了清喉咙,说道:“来就来,江老四你这几把赢得挺多啊,我也坦白了,今天我一定要赢你,这关乎我们之间赌技的较量,今天,除非是我输光了,不然绝对不回去!” 江老四眯起了眼睛,:说道:“那胡爷就请您先押注喽?” 这一切似乎总是透露着诡异,但是又合乎情理。 胡爷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不安的情绪,这种不安以前只在自己耍小聪明被师父发现的时候感受过。他看向江老四那眯起的眸子,似乎是想要看穿其想法。 江老四也是毫不避讳,直面应对胡爷这扫射过来的目光。面对这笑眯眯的眼光,胡爷看看自己还剩下的银钱,沉下头仔细思索了下,忽然手微微一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然后便坐在原地“嘿嘿”笑了起来。 “嘿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老四,你也不用和我玩虚的,我完全看得出来,刚才那输的几把你完全可以跟着我押大,但是你偏偏押了小,我很是好奇啊。”胡爷再也没有了开始的气势,而是平淡地说道。 “那胡爷您的意思是什么呢?难不成我有钱还不赚吗?”江老四一副不解之色,疑惑地看向胡爷。 胡爷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胡步微,十五岁,拜人为师,学了三年,和我师父学了一身观骰盅定位的眼法,此后便在赌场混饭吃,想来已经快三十年了。”他不屑地看了看对面躲在江老四后面的谢胖子,接着说道:“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从来有一说一,江老四,我就和你直说了,你刚才故意输几局,就是想要我放下警惕,让我觉得还有赢得机会,然后就可以慢慢地吃掉我的钱对吧?” 江老四此时也是接过赌坊里的小厮给的一杯茶,小啜了一口,看向胡爷,道:“胡爷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掖着了,那您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我的想法很简单,江老四,你不就想吃掉我这些钱吗?我们来玩一把买断局,一局定胜负。”胡爷的话很是平静,就仿佛是随意地押了几文钱来下赌注般。 “什么!”“买断局!”众人很是吃惊,有些诧异地看向胡爷,不明白为什么胡爷会做出如此举动。 要知道胡爷在赌坊里向来是以沉稳出名,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硬茬子,但每次遇到硬茬子都会嗅到危险躲避过去,今天不知为何今天遇到江老四反而没有怯战,反而看起来是变得如此冲动。 胡爷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将桌子上的所有银钱往中间一推,说道:“这是我现在身上的全部钱财,一共三十两,就与你赌这一把。” 连坐在桌旁的谢胖子等人见此也是有些心动,三十两银子,换算成铜钱就是三十吊大钱。要是老道士那种收入的穷苦人家,一年到头来也不过是三吊大钱,平民一年也不过是六吊。在座的诸位能来赌坊玩钱的,都是小城里面家里殷实的主,但连他们这些大多数人也是一年不过上百两银子的收入,这三十两,的确是极大的一笔财富,至少对江老四来说,赢得了这笔钱他哪里还需要去河西之地收瓜? 江老四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惊讶,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只是把身前的铜钱和那张五两的银票都押了上去,看似无意却又很是肯定地说道:“很久没有遇到胡爷您这么有趣的人了,咱们玩归玩,我这次就陪您玩一把,输了的话您可别生气。” “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胡爷旁的几个人听到江老四如此的狂妄之语,连声呵斥道。 胡爷听到江老四有些狂妄的话语并没有如旁人一般生气,而是制止了旁人对江老四的呵斥,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颤颤说道:“如果要是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要是能见识一场您的听音辩位的技术,我胡步微就算输光了,那也值了。” 他已经把称呼换成了“您”。 江湖术人,自然是不以年纪身份来定下尊卑的,他们讲究的,就是一个“达者为先”,这声称呼,已经是摆明了他胡步微承认自己的本事要弱于江老四了。 江老四也是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胡步微能这么灵敏发现自己的“细水长流”的计策,算是不错了,在赌场混迹了如此之久的老油子果然不能轻视啊,他看了一眼胡步微的手指与腕部,说道:“你学的是观盅辩位吧?和谁学的?” 胡步微点了点头,于是便和众人讲述了当年关于他这身本事如何来的故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我因为好赌博,诸位也知道原本我家中有些钱财,怎料后来因为与人斗气相赌,把一家的财产败了个精光。我记得,应该是一个午后吧,我在城外的山神庙里面睡觉,进来了一个,一个”胡步微仔细思索了下,才肯定的说道:“对,应该是一个着青衫的读书人家的公子,年纪应该是二十五六,他直接走到我的身边,向我讨半碗饭吃。” “我就很是疑惑,这种明显是郡城大族里面的公子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呢?而且讨我这种乞丐的饭吃什么?但是当时我还是把饭给了他,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吃了我那半碗饭。然后问我有没有什么愿望,我便将家中实情和他讲了,他问我想不想回去回本?我当然是想了!于是便传了我一身观盅辩位的本事,但是由于我愚笨,师父他只是传了我这一种本事,据说还有一种听音辩位的法门更为高级,可惜我没有学到。” “故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了。”胡步微的语气有些落寞,看向江老四,脸上的落寞一扫而空,神情又是激动起来:“我知道我江老四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吃人家赌饭的,会耍点小聪明罢了,但是您的这种赌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是我当年的心愿!师父当年没有教过我,那现在还请江先生给我演示一遍,望先生不要吝啬,我胡步微感激不尽!” 江老四看着胡步微的手掌处——那里是一层厚茧,说道:“观盅辩位,讲的是靠平时的手掌训练,在训练的时候不停地用各种手法摇晃骰盅,在此时用双眼观察骰盅的摇晃程度,在脑海中构思出骰子在骰盅里面撞击翻滚的角度,最后得出一个大概的结果,但这种方法的准确率不高,不多练几年出不了师,你手里的茧子,就是这些年你觉得自己没有学到家而私下练习的结果吧?” 谢胖子把头慢慢地伸到江老四面前,小声问道:“感情这胡步微原来是个半吊子?” 胡步微双手缩在怀里,手指不停的扣着手上的厚茧,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江老四拜了一拜,羞愧道:“当年以为自己学到家了,手头又紧得很,就偷偷回来城里赌了几把,后来师被父发现了,第二天师父便离开了,这些年我依然勤加练习,但是却进步甚微,是我的不对,您在这方面算是我的前辈,您就替我师父受我这一拜吧!” 一只手拉住了还欲再拜的胡步微——正是起身的江老四。 “你不必向我作拜,你该拜的是你的师父,既然你是半路出家,那么你也只能算是他半个徒弟,他那个人啊,怎么说呢,你拜我我可受不起啊” “您,您认识我师父!” “额先不说这个了。”江老四很果断的中断了这个话题。“把正事先给解决了吧,荷官,你把骰盅给摇起来。”随后江老四看向有些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胡步微,说道:“你现在就给我把自己的本事都使出来,向我证明你师父的技术。” 胡步微抬起来那双略显愧疚的眼睛,说道:“那请开始吧。” 清晨的太阳在这一刻钟还不到就已经升起,连外面整夜的阴雨也停了下来。暖黄色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穿过院子里的梅子树上还带着雨水的鲜嫩欲滴的黄梅子,照在了陈家赌坊里的赌桌上。 “叮叮铛铛”骰盅上下晃动三圈,左右一圈,紧接着便是来回晃了一圈,再来斜着转了三圈,再来便是四下互晃,伴随着叮叮叮”的撞击骰盅的内壁的声音响起的是荷官那很经典的摇骰子手法。在那一双手里,骰子的位置接连变化,骰盅在荷官的手中不断变动着,像极了一只上下起飞的蝴蝶。 数息过后,骰盅被安静的放在了桌面上。 屋内众人皆眼睛盯的死死的在那方骰盅上,大气也不敢出,仿佛此时说了话就会破坏这神圣的气氛一样。 “怎么样,押大还是押小?”谢胖子看向江老四。 “四上,五下,三左,同时两次互相碰撞,斜着又来了三次”胡步微仔细思索着骰子的撞击翻滚轨迹,大脑疯狂的运转起来,连脑门上都急出了一些热汗,自打他出师后便没有如此的出过全力,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没有肯定的把握能赢。 “我押小。”胡步微抢先回答道。 “我这把,就押大吧。” “来来来!开骰盅了!”荷官小小的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目光,有些性子急的恨不得直接揭开那方小小的骰盅,只有依旧悠闲的江老四闭眼歇息着。 荷官缓缓地揭开骰盅,露出了第一个骰子。 “是一!” 胡步微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么,接下来江老四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赢自己!自己马上会证明自己不比听音辩位差! “开下一个了!” “开了!红心看起来比较多!”一个人靠得近的人喊道。 “居然是红心多!”胡步微悄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到底是多少啊?几颗红心?” “一二三四五” 胡步微的心里一喜。 “还有一颗,是六颗,江老四赢了!”荷官完全打开骰盅,大声补充道。 周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那些押了大的人便欢呼起来,个个都走到江老四面前拜谢,连同谢胖子都笑开了花。 “果然么”胡步微浑身忽然失去了力量,从长凳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陈家赌坊院内。 江老四作别赌坊众人后,一个人站那棵梅子树下,看了看天上逐渐晴朗的天空,从梅子树上摘下了一颗泛黄的梅子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没想到这里还能遇见师兄你的半个弟子,当年你教我的这门小把戏,没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啊。” 随后他便“噗”的一声将那颗果核吐到树下,嘀咕了一句:“果然还没有全熟。” 很多年前,在这株梅子树还未长大到像如今一样可以结果的时候,大秦帝都内的儒道太学府,有着两位青衫儒圣:一位叫立德,一位叫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