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触电般的感觉 下

    几乎所有高智商人群都会对于自己的专业有所执念，有的时候更会钻牛角尖。

    宋平安就是这种人。

    遇到疑难杂症虽然会对诊断和治疗带来很大的困难，甚至是让人绞尽脑汁想破了脑袋，但是一旦将谜题解开，通过自己的方法来让病人的病情得到缓解，甚至是治愈，抢救了一条生命，那种成功的喜悦感是什么事情都比不了的。

    与之相反，当遇到疑难杂症又没能及时的找到方法去拯救病人的时候，大夫们的失落肯定是有的，但是病人的死亡也并不能成为整件事情与这个病症的结束，几乎所有人都会像曹山一样，找一个小本本，把在自己手上所有死掉的病人记录下来，只要一有空闲时间，马上开始自己的研究，找到能够快速解决这个病症的方法，等到下次再遇到同样症状、同样情况的时候，也许就能把下一个病人救下来。

    在自己找不到方法的情况下，大夫们还会选择去跟同伴们交流，甚至是跨医院、跨地区、跨省和跨国交流，互通有无。

    这些东西，一般被称为医生的经验。可是经验二字，完全无法表现出整个事情和过程背后的辛酸、苦痛与泪水。

    在急诊过程中所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成功，还有更多次数的失败。

    急诊的名医，是用血与泪一点一滴铸造的。

    虽然事发地点不属于任何建筑物，也没有标识，但是定位信息十分准确。当王鸽所驾驶的救护车在湘江中路上靠边停车，几个人抬着推车拎着急救箱出现在湘江边的步行街道上的时候，现场的情况远没有车上三个人想的那么复杂。

    湘江贯穿了整个湘沙市，由南到北汇入长江，将湘沙市分成了东西两岸。事发的地点在湘江西岸靠近橘子洲大桥的地方，每逢节假日，在橘子洲头都会燃放烟火，这里变成了河西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

    而在炎炎夏季，经历了白天的日照炎热，在傍晚湘江微风徐徐而来，就算是没有烟花的日子，这里同样能够获得许多湘沙市民的青睐。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情侣们热衷于在这里散散步，谈谈情，附近的居民们也会在饭后在这里散步遛弯，带着孩子来玩耍，更多运动爱好者们或者减肥，或者只是为了锻炼身体，也会沿着江边跑步。

    哪怕是空中还下着小雨，江边的人也绝对不算少。很多跑步的人都是趁着雨小了以后才出来跑的。

    看着湘江对岸河东地区的高楼耸立，灯光璀璨，又倒映在波光澜澜的江水之中，整个人都会平静下来，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而今天的这个晕倒的女孩儿，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心如止水一般，空灵，懵懂，平静，不吵不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于别人的问话也只是尽可能的回答——尽管她所能说出来的话只是不记得或者不知道这类的词语。

    按照道理来讲，这个地方应该归第四医院管理，出车也肯定是四医院的救护车，也有可能是四医院实在是忙不过来，只好将出车任务派发给了相对位置最近的雅湘附二医院。反正都已经到了，王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晕倒的女孩儿并不是像王鸽所想的那样是中暑，也不像宋平安预料的那样严重。女孩儿只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路旁的休息长椅上，手里拎着一瓶好心人买给她的水，手里还握着手机。

    女孩面目清秀，一条顺滑的马尾辫绑在脑袋后面，脖子白皙，双腿修长，身上的紧身运动背心和短裤勾勒出了完美的线条，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宋平安这个老光棍一看这女孩儿就两眼发直，要知道这个货可不是看到了漂亮女孩儿就走不动道的，急诊部可爱漂亮的小护士们多的是，宋平安根本就瞧不上，可是这个女孩子就不一样了。

    感情这种事情是很奇怪的，有的时候缘分到了，不服都不行。

    王鸽和孟娜看着宋平安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个单身狗发情了。喜欢上一个病人，还是一见钟情，不得不说高智商人群还真是有点奇怪。

    只是宋平安仍旧保持了一个医疗工作人员的专业素养，根本用不着别人提醒，几乎在一瞬间就恢复了理智，进入工作状态。

    “额……怎么称呼？”宋平安有点手足无措。出了这么多年的急诊，看到神志清醒，具备交互能力，看起来完完全全像是一个正常人的病人这种情况，还是十分少见的。

    “我也不知道。”女孩儿似乎没有太多的焦虑，只是抱歉的笑笑，“我也是搞不清楚的那个人啊。”

    宋平安挠了挠头，掏出了听诊器和手电筒“好吧，我会先对你进行一些基础检查，希望你能够配合。”

    “美女，能说说吗，什么情况？”在一旁的王鸽问道。从表面上来看，这个病人是不存在什么生命危险的，死神现在并不会抵达现场。

    “我能告诉你的还是不知道。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孩儿说道，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连这部手机是不是自己的都记不得了。”

    “我是跟在她后面跑步的，跑着跑着就看到她摔了一跤，本来我还没在意，可是看她摔倒了就没爬起来，我就又赶紧跑回来查看情况，看着她皮肤发红，身上又很热，还以为是中暑了呢，就跟我几个经常一起跑步的朋友把人扶到了这里。没一会儿人就醒了，可她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放心，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他的脸上都是汗水，看起来比这个女孩子还要着急。

    “多亏了你了。”王鸽诚恳的对着这个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还是好人多。可好人归好人，却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

    “打电话通知110了吗？”王鸽又问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女孩子的身份。报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警察也不能从那么多人的户籍信息里面去检索这个女孩儿的身份，但至少可能通过某种技术手段解开女孩儿的手机，手机里面的电话联系人，微信记录都可以证实一个人的身份，没准还能帮上什么忙。

    在搞清楚女孩儿的身份之后，甚至可以查到这个女孩儿的病例和治疗记录，对于现在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宋平安，有很大的帮助。

    “已经打过电话了，派出所的人还在路上。”

    孟娜在一旁为女孩儿量完了血压，“一百一十，九十毫米汞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她向宋平安汇报道，然后又转过头对女孩说道，“你就一点都不困扰吗……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女孩儿倒是很乐观，“困扰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我之前烦恼的事情太多了吧，现在想不起来反倒觉得很轻松。这都是命，要是缘分到了，自然会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宋平安对着女孩儿笑了笑，算是安慰，在刚才的检查之中，女孩儿的瞳孔正常，心跳呼吸正常，体表没有十分明显的外伤，只是膝盖和胳膊在摔倒的时候磕碰到了地面，有点红肿，不过这都是小事，他没有检查出任何有关于突然晕倒和失忆的病因。

    失忆是分很多种的。有的人会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连一点印象都没有，有的人会记不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以前的事情却记得十分清楚。造成失忆的原因也各不相同，有的可能是外力导致的头部撞击，或者是脑部肿瘤，甚至是脑神经细胞老化，例如老年痴呆症，或者是某些精神疾病等等。

    然而这个女孩儿的头部没有受到任何的外力打击，目击者声称她是突然晕倒的，完全没有征兆，而这个年纪患老年痴呆症的几率也很小，而且老年痴呆症的表现也并非突然失去全部记忆。精神疾病就更不可能了，一般精神疾病通常会伴随着精神状态不稳定，胡言乱语，不能与人长时间的正常交流，或者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宋平安甚至怀疑，这个女孩儿甚至连自己以前是什么性格都忘记了，所以现在才会变得如此平淡。

    在常人看来这种情况可能没什么，只要知道了自己是谁，重新去认识自己以前认识的人，学习以前会做的事情，都没什么。可是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他几乎可以说是失去了二十几年人生的全部。

    就好像是突然用了几年的手机，突然点击了恢复出厂设置的确定按钮，一切宛如白纸一样，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简直太可怕了。

    宋平安唯一能考虑的，敢考虑的，就是这个女孩子的脑补真的有什么内部病变了。

    “你要跟我们回医院了，要针对头部进行一个深层次的检查，运气好的话可以确定你失忆的原因。”宋平安叹了口气说道。“站起来慢慢躺在推车上。”

    “我还能走呢，不用了吧？”女孩儿奇怪的问道。

    “还是要的。你现在的情况不稳定，造成失忆的原因有很多，过度的移动可能会使你的脑部病变加剧，从而危及生命。”宋平安的态度还是很强硬的。

    “你是说……我是有脑部肿瘤？”女孩儿的智力并没有因为失忆而受到影响，看来她丢失的只有记忆，学识还是得到了保留的，人类的大脑就是这么神奇。

    “我只是在怀疑……”宋平安尽管觉得这个女孩儿说话痛快，不饶那么多弯子，甚至是对于自己的病症都没有太多的担心。，可宋平安还是尽可能的在安慰这个女孩儿，而且并非只是出于私心。“所以还会需要详细检查。”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也赶了过来，看着现场的情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鸽简单的跟两个民警解释了一番，这才说得清楚。

    “这个情况……我们以前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如果是失忆找不到家了，可以现在派出所里备案，留下照片，指纹信息，等到有人来报失踪才能找得到。破解手机的话需要向上级申请，可能要点时间，而且也不能保证手机里的资料不被损坏。”民警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医院吧。”

    王鸽点头同意，将女病人扶上了推车，又跟宋平安小心翼翼的把人抬到了救护车上。病人上救护车，没吸氧，也没给上心电监护，王鸽这还是头一次见。

    “其实……如果真的没什么事情的话，这样也还好。忘掉过去，重新来过，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呢。”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儿说道。

    “人虽然不能活在过去，但以前有点什么东西去回忆也还蛮重要的。你丢失的不仅仅是难过的回忆，不好的回忆，同时也有很多特别美好的回忆啊，我想……那些东西是每个人都不愿意丢弃的东西吧。”王鸽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现在这个女孩儿，不就跟死过一次重新轮回一样吗？记忆完全消失，只不过她还是比死过一次强不少，最起码她现在还是自己，还生活在以前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环境之中。

    女孩儿似乎觉得王鸽说的有点道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小王师傅，你也变成哲学家了啊。”孟娜看了宋平安一眼。

    宋平安笑了笑，看着女孩儿说道，“你放心，只要找到了原因，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记忆给找回来，让你知道自己是谁。我们这司机师傅说的对，有些美好的回忆，是一辈子都不能丢掉的。”

    就算是想追人家，也得先把人家的病给治好了再说啊，宋平安心里想着，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就麻烦你了，大夫。”女孩儿嫣然一笑，那个笑容让宋平安顿时失了神。

    话正说着，女孩儿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昵称到底是谁了。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呢！今晚这个雨可能不会停，而且会越下越大，早点回来吧，别感冒了，减肥也得注意身体啊，再说了你本来就那么瘦……”电话那头的女孩儿喋喋不休，说话语气十分随意，听得出来这个人跟失忆的女孩子关系比较亲近。

    “你是谁，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女孩儿并没有回答电话那头的人的任何问题，反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