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代价

    交通事故这个东西，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够发生的。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看似毫无缘由，但是真正由于车辆机械故障、道路问题所引发的概率是很小的。而事故真正的诱因往往与车上人员，尤其是驾驶人员有关。

    疲劳驾驶，酒驾醉驾毒驾，开车玩手机，与乘客聊天注意力不集中，超速，疏于观察，操作失误，这是驾驶人员本身的问题。

    另外一些例如对方车道远光灯照射、行人横穿马路来不及刹车或者避让等等则是属于外部原因。

    虽然叫做外部原因，别人也有责任，但是最终责任还是归结于驾驶员本身。对面远光灯照射，那就要减速靠边。行人横穿马路来不及刹车代表车速过快，或者不注意观察。

    作为一个拥有B1级别驾驶证的驾驶员，王鸽考取这证的时候就花了一番功夫，真正成为救护车司机之后，在车队里的他也学习了很多东西，当然也经历了更高级救护车驾驶员培训。

    一个司机身上担负着的往往并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车上可能会有别的乘客，车祸会对别的正常行驶的车辆造成影响，引发二次事故，就算在事故之中出事儿的只有司机一个人，那么这个司机也是有家人有朋友的，旁人照样会伤心落泪。

    事故猛于虎，危险驾驶害人害己。王鸽深谙此理。

    因此，王鸽的救护车开的越快，他就越是小心，在行车过程中不仅要考虑到自己的救护车的路线和位置安全，还要对道路上其他的车辆的动作进行提前判断，保持安全距离，在保证自己不出事的同时，确保别人出事的时候自己这边可以及时闪避，做到躲过灾祸而不受影响。

    所以司机这份工作，尤其是救护车司机，绝对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在开车过程中要操心的东西有很多。病人的情况，路线，车况，路况，其他车辆的情况，等等。

    他们也是劳累的，痛苦的，一个班次的车开下来，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撑得住的。

    在看到交通事故现场的时候，王鸽往往把自己已经紧绷的精神再给拧紧一圈，时刻提醒着自己，千万小心，否则下一个就是他。

    他身上还背负着没完成的东西呢，这条命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凌晨不到零点三十分，王鸽所驾驶的救护车飞驰在前往东郊的马路上，湘沙市东西郊区方向上的车辆，在这个时间点儿上已经比较少了，道路红绿灯也少，马路比较窄，中间用双黄线分割，没有护栏，偶尔有对面的车辆擦肩而过。

    救护车鸣着警笛，闪烁着蓝色的警灯，在黑夜里十分耀眼，对面有车远远的看到了救护车，都会提前减速靠边让道，还是比较有素质的。

    救护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九十公里每小时，昨天下雨路上的积水已经完全被蒸发，天气虽然湿润，但是王鸽感觉制动系统比较灵敏，所以认为自己的车还可以再快一点。

    毕竟最起码还要有三四分钟才能抵达现场，能快一分钟那就快一分钟。

    油门踏板刚刚深踩了一下，王鸽便觉得两只眼睛前面一阵白光，前方道路什么都看不清了！

    “操和谐蛋，远光狗！”他骂了一句，抓稳方向盘，赶紧把右脚从油门的踏板上移开，直接踩在了刹车上。

    在夜晚开车，没有前车的情况下为了扩宽视野，的确应该开远光灯，但是对面有车进行会车的时候，应该将远光灯切换为近光灯，否则会晃得对面的司机睁不开眼睛。

    可在现实之中，别说这种市内郊区公路了，就算是在市区范围内，市中心，灯火通明的地方，在晚上都会有私家车大开远光灯，晃得对面车道上的车辆不敢开，实在是素质堪忧，王鸽甚至怀疑这些人没有被远光灯晃过眼睛，驾照莫不是买来的吧！

    眼前一片茫然，出事儿的几率自然就会增大了。

    远光灯的危害并不只是在开灯的当时。

    毕竟人双眼瞳孔是要根据外部光线来调节大小的。光线较强，瞳孔就会缩小，光线弱，瞳孔便会变大，增加光的射入，从而使人在夜晚之中也能尽量的看得清东西。

    然而，就像是手机中摄像头的自动光圈那样，对焦调整明暗度是需要时间的。人双眼瞳孔大小的自动调节，也是需要时间的。

    当人在室内的时候，光线不足，瞳孔比较大，一下子进入阳光明媚的室外，瞳孔调节不过来，便会觉得阳光刺眼，睁不开眼睛，十分难受。这种情况就比较类似于在黑夜里开车，眼睛需要更多的光线，所以瞳孔变大，在这个时候突然在眼前来个远光灯，或者什么氙气大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绝对会是眼前一片白，就像是打射击游戏敌人突然扔了个闪光弹，什么都看不见了！

    晚上，人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光线充足，瞳孔比较小，一下子出门到了没有路灯的马路上，或者进入了地下室，第一反应则肯定就是周边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动都不敢动，要过几秒钟瞳孔变大，才能够逐渐看清楚周边事物。这种情况则是比较类似于会车完成后，对面开着远光灯的车辆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而自己的眼睛由于刚才远光灯的刺激，瞳孔迅速变小，前面则是一片漆黑，眼睛射入光线不足，又是一个什么都看不到！

    一来一回，只要对面远光灯一闪，司机肯定是要瞎上那么几秒钟的。马路中间有护栏倒还好一些，就像王鸽现在所在的这两条路，一共两个车道，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简直就是噩梦！

    可是就这么几秒钟，往往都会酿成惨剧，造成人命事故。

    在交通事故的判定上，如果是由于对方远光灯，导致被闪到的车辆发生了事故，那么开远光灯的那辆车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市区内不准开远光，会车要切换灯光，交规里面写的清清楚楚，交警看到了要罚款，可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认为检查或者是搏动一下灯光切换的开关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体力，永远不记得这件大事。

    王鸽碰到这种害人精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正确的操作规程，握住方向盘，马上刹车减速，在视力稍微恢复的时候赶紧靠边，然后闪了两下自己的远光灯，提醒对方会车要注意灯光的切换。

    可那辆车毫不理会，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会车，嗖的一声过去。王鸽甚至觉得那辆车比自己刚才开的还要快一些。

    “这兄弟，就这么个开法，早晚要出事！”王鸽念叨了一句，毕竟不是每个司机在遇到远光灯晃瞎了眼睛的时候，都能做得到正规的操作。

    足足五六秒钟过后，王鸽恢复了视力，才敢再次起步，一停一起，时间就过去了半分多种了。可直到现在，王鸽的视觉影像里还残存着两个白点，估计要过个几分钟才能够彻底恢复。

    “有事儿没有？”吴刚看着王鸽直揉眼睛，关切的问道。

    王鸽摇摇头，揉眼睛是要加快眼部血液循环，让那两个白点尽快的消失，别耽误自己返程开车才好。

    “前面就到了！”车辆才刚刚提起速度，导航上的车辆位置就即将与报警定位地点相重合了。

    王鸽这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音，随后是砰的一声巨响，把他给吓了一跳。

    刹车声和碰撞的声音很大，很明显车厢里的吴刚和冯吉也听到了后面的声音，赶紧从车厢后门的玻璃窗户往外看去。

    昏暗的路灯下面，刚才那辆开着远光灯与救护车擦肩而过的白色大众轿车，在道路旁边的非机动车道里不断翻滚，滚了足足有十几圈，把路边的护栏撞碎了一地，底朝天的滑行了十几米，碰到了路边的公交站亭子才停了下来。

    好在这时候路边已经没了行人，这里也比较偏远，没有什么夜宵摊，否则周围的人非要跟着一起遭殃不可。路边上不少门店的店主还没有打烊休息，纷纷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人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有的则是直接冲到车辆旁边打算救人。

    而刚才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谨慎行驶的一辆黑色轿车，则是车头凹陷了进去，横在马路中央停了下来。

    “得，说撞就撞啊！”王鸽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车祸的惨状，看来车里的人非死即伤，凶多吉少。

    不过他们不能管这个闲事儿，他们的任务是前方不到一百米的车祸现场，现在王鸽能做的只有抓起通话器，向市医疗急救指挥调度中心进行汇报。

    “指挥调度中心请注意，这里是雅湘附二医院编号0110，湘AGZ689，在前往马王堆陶瓷市场途中目击异常严重车祸，地点是在远大一路马王堆陶瓷市场往西二百米左右。人员伤亡情况不明。”

    “收到，请继续你的任务，我们将派出其他车辆进行紧急救援。”对方的回答干脆利落，距离这里最近的全科室带有急救中心的医院，也就只有雅湘附二医院了，王鸽心里一边猜测着会有谁到现场出车，一边把停到了路边——他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前方几米处一辆半挂货车开着双闪，停靠在了路边，右侧面一辆电动自行车倒在地上，一个交警正在这个十字路口维持着秩序，另一个交警在安抚着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儿坐在马路旁边，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大货车的右前轮子。

    货车死机在旁边好像是给货运公司打着电话，手里拿着一根被点燃的香烟，双手不断颤抖。

    货车的车身已经有一半转过了路口，似乎是在右转。王鸽一看现场的这个情况，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电瓶车一直在货车的右侧行驶，货车想要右转弯，恰好电瓶车位于货车盲区，压根没看到电瓶车的位置，直到碰撞发生，电动车的驾驶员被卷入了车底，货车司机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又碾压了过去，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停车。

    这种事情很多，但是王鸽还真的是第一次看见。

    “你们来的路上，西边儿是不是出事儿了？动静还挺大的，这边都能听见，估计隔了个几百米吧。”那个维持秩序的交警看到王鸽过来，赶紧问道。

    虽然这里看不到另外一个事故现场的情况，但是刹车和撞击的声音还是穿了过来。

    “两辆轿车，怼一块儿去了，挺严重的。有一个翻车。”王鸽点头回应。“我叫了救护车了。”

    “这边儿麻烦你们了，我先去刚才那个事故现场看看。”交警对着现场的医护人员和另一个交警说道，跨上自己的警用摩托，鸣着警笛就向西边赶过去。

    “好家伙，秒出警啊。”王鸽看着那交警的背影感叹道。

    被卷入货车车底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应该是那女孩儿的妈妈。货车的车轮子共有两排，看起来足足有半人多高，周边散落着电瓶车的碎片，巨大轮胎的旁边是一圈血迹，还混合着一些其他的东西，看起来粘乎乎的。

    王鸽刚一靠过去就闻到了十分浓烈的血腥味，中年女人的上半身被压在了车轮子下面，下半身朝外，鞋子被蹬掉在地，整个人一动不动，双手按在地上，似乎在被碾压的一刻还想要挣扎着起来。

    “看不到上半身，人能拉得出来吗？”吴刚心里觉得不妙，这人的胸口和脑袋都被双排轮给压住了，货车上还满载了货物，基本上没得救。

    人若是从车下面拉出来，百分之百面目全非，整个上半边儿身子都是扁的。

    “试过了，纹丝不动。”交警凑过来说到。“要是不跟大车抢道，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儿。”

    “大夫，你看……人能不能救了？可别死了啊。我刚下车的时候她手脚还都能动呢！”货车死机也凑了过来，战战兢兢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儿看向那个还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小女孩儿。

    其实这年轻的货车司机还是心存善念的，知道自己要是撞死了人，那可就是毁掉了一个家庭，这小女孩儿要有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在大货车司机的业界流传着一句话，撞死了比残了好。

    意思是，在发生严重交通事故，把人撞了之后，直接撞死的情况居然要比残疾或者严重受伤好很多。

    毕竟死亡是一次性赔偿，而残疾或者严重受伤，那治疗费用、赔偿数额可就真的上不封顶了。

    吴刚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他摸了一把中年妇女的肚子，凌晨外部温度比较低，她的身体已经有点变凉了。最起码这证明身体里面已经失去了血液循环，毕竟死人是无法自行保持体温的。

    为了保险起见，吴刚又把身子探入了车底，再次进行了检查，只不过他没有办法去检测中年妇女的颈动脉和瞳孔，只能掏出听诊器，听一下中年妇女的消化系统是否还有血液流动，又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的判断的是否还有腕部脉搏。

    “脑袋压扁，胸部下陷。颅骨严重骨折，颈椎、脊椎、胸骨骨折，脑组织严重创伤，心肺器官估计也都被挤碎，任何一项都是致命的。估计在人被压到轮子下面那一刻，已经没了，没有任何抢救价值。手脚活动……只是因为神经抽搐或者是无意识反射，联系殡仪馆吧。”吴刚也看了一眼路边的女孩儿，觉得有些可惜。

    王鸽也叹了口气，怪不得在这里没有看到死神出现，原来死神已经出现过了，并且早就把灵魂给带走了。

    “那……咱们把人弄出来？”交警说道。

    “当着孩子的面？”吴刚白了他一眼。

    交警也是个辅警，年轻不懂事儿，一愣神赶紧闭嘴。

    “联系家属吧，先把这小姑娘保护起来，原本我们是要把人弄出来再交给殡仪馆的人的。”吴刚说道。

    王鸽听到这里，心里一紧，马上就想到了孙成德所形容的那种极其恶心的车祸场面。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也还没拖过尸体，今天算是第一次了。王鸽的心情有点复杂，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早晚都要做，但内心之中还是比较抗拒的。

    要是待会儿吐了，作为老员工，那可真是丢人了。

    ”只不过……西边儿刚才还有个车祸，等到救护车过来的时间比较久，我们要先行过去进行现场抢救。这边儿就麻烦你了！”吴刚终于把话说完。

    王鸽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要经历，但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吧。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旁边的冯吉居然也长叹了口气，似乎心态跟自己差不多。

    这冯吉刚来急诊部还没多长时间，出车一共没几次，以前一直是门诊科室的护士，哪怕见到严重外伤的病患，基本上也都是经过了一次处理的，这种血腥现场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刚进入现场，看到了地上白的黄的红的混成一片，粘粘糊糊，还有血腥味，冯吉就觉得有点反胃。一个大男人一直没说话，在旁边干呕了几声，似乎一开口就要吐出来似的。

    哪怕是个护士，第一次看到这种现场也是要吐的。谁要是笑话，让他自己来试试。

    得亏人没拖出来啊！

    吴刚给马路旁边的小女孩儿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检查，发现她连个皮外伤都没有，只是神情呆滞，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和失去亲人的巨大悲伤给吓坏了，看起来后期免不了进行心理治疗干预，不过那都是家属来了以后的事儿了。这辆救护车可不能因为一个毫发无伤的女孩儿而浪费宝贵抢救资格。

    “咱们去吧，今天也算没白跑一趟。小王，看来你要重新向指挥中心进行汇报了。”吴刚大手一挥，三人赶紧重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