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月影愁思
深夜,离城,洛府。 宴会厅里仍旧亮着灯火,只是席上只剩下洛川和老车夫两人。 洛川眼神有些迷离,神情似笑非笑,正用一根筷子拨弄着面前盘子里的残羹冷炙。 老车夫则似乎在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低声道,“没有人,”他起身坐到洛川身旁缓缓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 洛川闻言眼中的迷茫神色渐去,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他的身体......到底如何?” 老车夫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很难判断,”他又想了一会儿后才摇了摇头,“我只能确定他的气仍旧生机勃勃,至于说他的身体机能......看气色还是不错,相比较十几年前而言,只是容貌更显成熟罢了,没有太大区别。” 洛川反而摇了摇头,“没有区别才是最大的区别,”他叹了口气道,“江伯,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他,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差别不大,往后......恐怕再难见面了......” 老车夫皱眉更深,“你真的觉得他......”他沉思片刻后缓缓道,“今天的安排大概还是如他所说做给四方有心人看的,那些人都想利用你回乡的事情搅得离郡不得安宁,他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既然你不日就要去苍颜,二公子又领了那个差事,郡内郡外的人自然也就都明明白白了解了他的意思。” 洛川再次摇头叹息道,“如果这么简单就能风平浪静当然是好事,只是......就怕很难会那么简单,”他将手中的筷子丢到桌面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向老车夫道,“只要我还活着待在离郡,眼下这大乱将至的时代里就永远不缺有心人找上门来,且不说那暗地里一直跟着我们不知来历的角色,就是那位便宜兄长,费了这么大功夫将我送回离城,能让我舒舒服服的待在苍颜终老一生?” “太守一怒朝会无声,可见离郡仍旧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就算他们想做什么,在这离郡之中也比不上他的一句话,你既然已经安全回到离郡,他也已经做了决定,外面那些人就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大局,既然左右不了大局,那他们又何必折腾?”老车夫看向洛川的眼睛,“无论他的身体如何,这大局都已经定了。” “江伯你错了,如果他身体无碍,这离城之下就算隐藏了万般阴暗,离郡外部局势就算仍有许多变数,可内部总还是安定平稳的,上下一心四方同力,局势尚有可为,可如果他......那在这乱世之中,就算那位二公子顺利登位了,大局都未必能定,因为留给他去将一个郡的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间恐怕太少太少,”洛川眼中再没有醉酒的意味而是一片冰寒,“这西南汉州,甚至人族五州,再加上南夷、西夷,没有人会希望仅仅乱世之初这西南汉州之中就出现一个两郡一体的势力。” 老车夫一怔,看着洛川的脸出神。 洛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一旦出现老太守突兀故去新太守登位不稳的情况,这离郡眼下看起来繁荣安定的景象立刻就是水月镜花,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外患不断内忧迭起的纷乱时代,西夷觊觎,南夷北上,永昌郡太守野心勃勃又缺乏隐忍智慧,三个各怀鬼胎的富郡不说,就算一向安稳的安陵郡说不定都会生出些别的想法来,真真是......四面皆敌!” 他抬手在酒杯中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花了个圆,又在那圆的四周画了几个圆,“我,只是那许多有心人手中的棋子之一,江伯你曾说过这离郡有五大战场,那里的将军、裨将,甚至都尉、军候,有多少是外敌来临之时能为了这位二公子拼死的?又有多少是暗地里也有些不明不白的?” 老车夫沉声道,“离郡的军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他看洛川笑而不语,只能缓和了语气道,“他自然会有安排,如果他的身体真的......那么军队也好官员也罢,其中不安分不可靠的自然会被去除......” “但愿如此啊,离郡处在这么个位置之上,如果五方战场能平稳的过渡,那四方宵小自然要有所顾忌,即便明里暗里仍旧是大凶大险却也不虞顷刻间覆灭之灾,只是这五方战场.......”洛川苦笑一声看向老车夫道,“算了,到底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此次回来本就是看一看他,以及那位二公子,既然他仍旧控制得住局面,又做了那样的决断,至少说明这位二公子与那件事无关,那么......就这样吧。” “苍颜也是极好的一处所在,当初夫人与他就是在那里相遇,”老车夫再一次看向四周的陈设感慨道,“短短十数载,物是人非。” 洛川伸手在老车夫粗糙的大手上握了一下笑道,“江伯,你过去十年都不及今天叹气更多,他能将这一处府宅原模原样的留在这里十数年,如今又让我来住上几天,这离城......也就够了。” 老车夫伸手拍了拍洛川的手背,“离城离城,真离开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怀念的,反倒不如苍颜城,那里山高路远,天下大乱都未必波及得过去,等咱们到那里再住上一段时间,苍颜就是家了,思齐那丫头不是念叨着想要个家嘛。” “苍颜?恐怕只是个暂时的家吧......”洛川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如果他身体无碍倒是可以在苍颜多住上些年,如果......那二公子登位之时,就是我们离开苍颜之日啊......” 老车夫再次看一眼洛川,不再言语。 “江伯,到了苍颜,我要好好跟着你练剑了,”洛川笑道。 老车夫沉默点头。 宴会厅便就安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缥缈不休。 而在与宴会厅隔了一段距离的一间黑暗偏房里,一个安静伏跪于地将耳朵死死贴在地上的人影缓缓起身,在他耳朵贴服地面的位置,一圈极浅淡的黄色光芒消失不见,他小心翼翼的从敞开的窗户处翻去后院,又沿着墙边绕到另一处院内之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月光洒下,落在中年人那张额角带疤的脸上。 直到此刻,那张脸上震惊的神色...... 都无法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