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遮天

    李沐从来没想过他会在这里见到任平生，正如他也没想到任平生会为了王大力出头。天底下他想不到的事情很多，但是这两个没想到，天差地别。前者最多不过是一句如雷贯耳，无缘得见，后者则可能会危及生命。

    李沐到现在都不知道任平生到底有没有出手，因为那一片黑夜，从天空塌缩下来，压迫着他。他能听到任平生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人影。至于他的气息，李沐更是半点都感受不到。他现在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无形的压迫力。这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四周的屋舍不见了，路上的马车也不见了，风不见了，声音也不见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被黑夜所吞没。一片墨海里，唯有李沐自己一人沉沉浮浮。

    李沐抬头，幸好还能看到一轮明月，只不过那一轮明月，皎洁得有些过分了。

    “在那里么？”李沐拔剑出鞘，一剑袭去。结果那明月仿佛是水中倒影。一剑落入虚空，只是荡起粼粼波光。那光，看似稀碎又柔弱。然而映在李沐身上，却是如同锥子一般，一戳一个血洞。

    这个场景古怪异常，等于说是李沐一剑刺出，然后身上就冒出了几股鲜血来。

    李沐愕然，“幻境？”他遇到过不少以幻境攻击人神意，以此兵不血刃取胜的高手。

    任平生是这样的人么？李沐完全分辨不。因为在这片最深沉的夜里，李沐的感觉，正在渐渐被剥夺。

    刺穿明月之后，他的目中除了黑色，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仿佛已经被世界所放逐在黑暗之中，无边无际，无法捉摸。他只能站在那里，以静制动，以应万全。

    李沐身上的血沾湿了衣衫，留下一条条血痕，看上去颇为凄惨。任平生站在原地，望着李沐。他开口道：“杀人者，人杀之。伤人者亦是如此。好勇斗狠，仗势欺人之辈，终究会得报应之举。”

    李沐目不能视，但是这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前辈这是投了哪家寺院，这轮回报应之举，前辈倒是虔诚。前辈说我仗势欺人，那前辈现在，逃得了仗势欺人这四个字么？”

    “牙尖嘴利。”任平生的声音时而远在天边，时而近在耳边。

    “我原以为前辈是世外高人，不曾想，盛名之下，竟然也是个不知所谓，不通情理的人。”李沐索性闭上了眼睛，“王大力当年踢断我肋骨，将我踩在脚下践踏。我也不见前辈出面，帮我伸张正义。如今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竟引得任平生，任前辈上门讨说法。嘿嘿，这可真是公平的很呢。”

    “大力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为人如何，我心底最为清楚。你口中话语，真假难辨。”任平生似乎对王大力很是信任。

    李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好好。看来我道理也不用讲，前辈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不分青红皂白打杀我这个晚辈了。不过不好意思，晚辈可不会束手就擒。”

    说罢，李沐睁开了眼。神识褪去，体魄的本能开始接管这具身体。等到双眼写满了茫然，李沐也进入了他最强的状态。可以使用《九歌诀》武功的魂魄分离状态！

    清醒的李沐无法看破眼前的黑夜，此刻的李沐，却是不屑再看。他身后隐去的那一双眼眸，化作点点星芒消散，然后复又凝聚在响雷剑上。

    李沐抬剑，指天，真气凝聚。

    “广开天门！”

    李沐面无表情，一剑轰出。响雷剑让原本漆黑如墨的黑夜，亮起一道霹雳。透过这霹雳，李沐看到了黑夜外面的任平生。此时的李沐，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任平生却是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力量？”

    任平生此招，名为遮天，是他对于自身气势最简单的运用。说白了，就是以势压人。对付武功境界不如自己的人，这一招就足够了。

    这招与董汶的出神异相——周天星斗有些相似，俱是自称一方小天地，然后将人拉入其中。说来也是巧，这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经历，都是在某一天顿悟之后，武功突飞猛进。

    不过遮天与周天星斗有一处最大的不同，周天星斗已经是董汶的出神异相，而遮天只是任平生对于自身气势的运用。单凭这一点，谪仙任平生就超出了董汶太多。

    李沐的实力，任平生能够清晰地感知得到。藏意境界而已，按理来说，是没有办法打破遮天的桎梏，看到外在的自己的。然而，李沐却是做到了。

    霹雳闪过，留下了大约四寸长的缺口。任平生从中看到了李沐的眼神，那是一种茫然而又富含煞气的眼神。

    “不对，我明明已经封住了他的眼睛。人在其中又无法视物，他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我？”任平生皱起了眉头，在三十岁之后，他极少皱眉。

    缺口一闪而逝，李沐重新落入黑夜之中。但是任平生却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李沐。就他获得的信息，其实也就是从王大力以及王家供奉口中得知的。李沐这个人，起于微末。以花言巧语，骗得宁家女儿信任，通过宁家女儿与陆家搭上了线。之后，得到姜涔赏识，与姜涔一道，偷了南洋贡品——鲛珠。得到鲛珠之后，又与当年参与宇王谋反一案的叛逆扯上关系。为了获得实力，是无所不用其极。对于女子，则是存了利用之心，结果最后，始乱终弃。得知王大力与宁知桐走近之后，又妒火中烧，大打出手。

    如果只是前面那些话，任平生不会为了王大力而出手，他虽不在意虚名，但也算是一个珍惜羽毛之人，这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事情，他本是不屑做的。

    但是王大力想要借刀杀人，那定然是心中有几分把握去打动任平生的。

    再强的人，也有弱点。任平生也不意外。他的弱点，在于深埋在他心中的情殇。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任平生一点都不想想起来。

    简单的说，便是一个女子和两个男人的故事。这两个男人是好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其中一人，就是任平生。另外一人，则是任平生的结拜大哥。那个女子，是任平生心头所爱，是他一生都想守护之人。然而他当时不会武功，那女子偏偏便喜爱江湖豪侠。于是，任平生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武功高强的结拜大哥走到了一起。

    然而，江湖豪侠，多的是浪荡不羁。结拜大哥红颜知己无数，对她始乱终弃，任平生面对已经是嫂子的她，有心照顾，却被结拜大哥所误会。为此，兄弟反目。结拜大哥仗着武功，对任平生大打出手，将他打了半死。她为了救任平生性命，最后挡在了结拜大哥面前，被结拜大哥错手杀死。

    结拜大哥望见妻子身死，惊觉铸成大错，自戕在任平生面前。而她，说完一句话之后，在任平生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句话是：“我素来喜欢江湖豪侠，但你从来没问过我爱的是谁。”

    从那之后，任平生如同变了一个人。而他最为痛恨的，便是辜负女子深情的男子。所以，当王大力开口，说出了一个相似的故事。任平生又怎么可能不入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