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悲
冉闵过世之后的第二天皇甫平章和公孙书朽带着圣旨,亲自给刑昭下跪行下属礼,算是完成了交接。 不过这是一个过场而已,毕竟冉闵在世的时候,他的两个心腹干将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 从今往后,乞活军督帅叫刑昭。 接下来要忙活的事便是收殓,将消息送往京城,在忙活完这些事情之后,陈华便出发前往京城。 前路茫茫,京城的暗流,还是让陈华感到有种无端的畏惧。 但事情总要去面对,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先付出别人想要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他能做的,唯有义无反顾。 冉闵的身体,陈华检查过,比想象中要糟糕,别说他自己,哪怕是师父范无咎在西北,只怕也回天乏术。 生命已经被冉闵自己透支完毕,病入膏肓的他,药石无灵。 所以陈华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冉闵的死亡,心中那种悲伤的情绪自然是有的,而且跟了他一路,直到进京,想起冉闵临终前十分坦然的神色,看到那座巍峨的大城之后,他坦然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冉闵用心良苦,算得上是为自己而死,他面前的这座大城,将是未来很长时间他都要奋斗或者说勾心斗角的地方。 现在根本不是伤心的时候,他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出来,结局可想而知。 别看刘奉先交好于自己那个没有任何印象的父亲,别看李神通看上去很好打交道,南楚遗民的身份,总归会受到一些人的攻讦,而且绝对不在少数。 也许冉叔在世的话,是不愿意看到我沉浸于悲痛之中的。陈华如是想着,一只脚迈进了龙城。 这是他第二次来龙城,第一次来的时候只顾着跟忍冬卿卿我我,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座大齐最威武雄壮最富庶的城池。 城外面是一条足有二十丈宽的护城河,巨大的吊桥分节放在桥墩上,桥墩都是用千斤重的巨石堆砌而成,缝隙里面灌满了糯米浆和稻草泥巴合成的夯土。 一共九个桥墩,象征着九五之尊。 城门口的守卫不多,一排过去八个,有两排,但是这些士兵跟普通地方官兵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他们的精气神都十分足,一个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 城墙里面有暗堡,数量很多,但是一般人根本无法发现,不过陈华是边关之卒,这些门道看得出来。 上面城头垛口里面还躲了不少弓箭手,这些人的神经随时都是紧绷的,因为他们负责保卫皇城。 当然,这是理论上而言,真正情况,只怕只有那些士兵自己最清楚。 进城之后是一条宽敞的街道,名为长安大街,这条大街的名字还是上次来的时候师父告诉他的。 道路两旁依旧热闹非凡,贩夫走卒不停叫卖着,好多卖出一些货物贴补家里的生计,又或者说,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计。 走着走着,陈华忽然感觉有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这种感觉让他头皮发麻。这不是那种随意一瞥的目光,而是真正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目光。 战场上厮杀了两年,让他整个人的战斗意识和直觉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凉凉的杀气,就从自己身后四五丈的位置传来。 这街边有不少贩夫走卒,也有不少负笈游学的士子,更有许多跨刀佩剑的江湖游侠。 这个时候他没有选择回头,只是稍微紧了紧手中断刃,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着。 “师父,你说这小子很危险?为什么他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不远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脸懵懂的问身边络腮胡子大汉。 大汉眯眼看着陈华的背影渐行渐远:“康娃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这京城大地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真正要注意的,不是那些佩着花哨宝剑的公子哥,也不是那种腰挂陌刀的彪形大汉,而是这种兵刃时刻握在手上的人。 你看那人步履坚定,每走一步距离几乎都是一样的,而且身板挺直,很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在我大齐,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无外乎五种,一种便是咱们的京军,但京中京军不会如此打扮,所以可以排除。 第二种便是豪门大宅内的家将,特别是有爵位在身的人家家中,是允许有少数家将存在的。看他的穿着打扮,怎么都不像是个家将的样子。 第三种嘛,便是各地地方的府军,这种军队纪律松散,战斗力不强,只是保护一方平安,剿剿匪这等事情,很显然,这个年轻人也不是。 第四种便是杀手,虽然说大齐承平五年了,没有那么多杀手,可依然有这样的秘密组织存在,这些组织的主要目的,便是击杀我大齐朝廷命官。因为这些组织,十有八九是被灭掉的三国遗民所构成。 至于这第五种,那边是南北两大边军了,大齐这么多军队里面,论战斗力能够跟京军一试高下的,唯有南边的十万大山五大边军,还有西北荒漠驻军四大边军和乞活军。 我估摸着他并不是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而是故意当做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而已。 他不是第四种便是第五种存在,这也是我们稽查司的缇骑必须要懂得的一点,一旦看到这样的人出现,必须盯死了。” 外放的杀意在陈华的背影都快看不到了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络腮胡子朝一旁的屋顶上打了个唿哨,然后转身就走。 “师父师父,你不是说要盯死了吗?”康娃子还是有些不解,毕竟他不是干这个活的,进入稽查司才两天时间。 络腮胡子有些不耐烦的道:“那小子自然有人盯着,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巡城司那里问清楚他的来历。” 进城需要路引,没有路引,巡城司的人是绝对不会放人进来的,闹得不好,还有可能被巡城司的人扣住。 这年轻人既然能够进来,那就证明他是有路引的。 络腮胡子带着康娃子到达巡城司处,将陈华的装束简单描述了一下,很快巡城司的录事文书便将陈华的登记资料找了出来。 “陈华,字服章,金陵人士,青蛟军都尉。” 络腮胡子念出纸上的字之后,心里悬着的石头就落地了。 康娃子一脸惊讶,对络腮胡子竖起了大拇指:“高啊,师父,您可真是神人呐!” 络腮胡子微微一笑,摸着下颚的短髯颇为自傲的道:“那是,你师父可是稽查司东司房最懂得这些套路的人,你跟着我,还有得学。” “走走走,师父,今儿我请您喝酒,您好好教教我呗!”康娃子倒也上道,十分市侩的拉着络腮胡子就朝最近的酒楼行去。 络腮胡子也是乐得如此,反正这个托关系进稽查司的小子家里好像挺有钱,能弄点油水,他还是不介意的。 那边厢盯梢的人跟随陈华到达楚国公府之后便撤了,开玩笑,一个能够拿出腰牌跟楚国公府的门子说好一阵话,并且没有给任何打赏就能让门子进去通报的存在,可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稽查司缇骑能够找惹得起的。 别看稽查司表面上很风光,在老百姓心中那就是鬼一样的存在,可这京城的水太深太深,一个不慎就能淹死一大堆人,有些人是连他们稽查司的都督都招惹不起的存在。而楚国公府,便是其中一个。 “原来是陈小哥来了,大将军外出访友了,估摸着得晚上才回来,陈小哥先在此歇息片刻,稍后老朽会命人送来晚餐。待大将军回来,老朽马上通知小哥。”佝偻着脊背的老仆对陈华很恭敬的道。 陈华朝老仆拱了拱手:“多谢老丈,劳烦了。” 老仆连连摆手:“可不能这么说,陈小哥是大将军时常挂在嘴边的人,您这么说可就是折煞老朽了。” 明白有些东西在这些老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陈华也懒得在这上面纠结,一路奔波,着实有些累了,他也想休息会。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个人,吓得他第一时间从床上弹起来,伸手就去摸放在枕头边上的断刃。 床边的人速度比他还要快三分,先他一步抓住断刃一拉,然后双手抱胸含笑看着他。 他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这人竟然是刘奉先。 下床穿上鞋子,给刘奉先行了个军礼:“末将陈华,见过大将军。” 刘奉先伸手一扶,没让他跪下去,拉着他往床上一坐,将断刃交给他:“你小子可比上次见面壮实了不少,不过黑了。 你师父还老在陛下面前念叨你,说他就两个徒弟,让陛下放他走呢!” “我师父,还好吗?”陈华犹疑片刻问道。 面前这个人,是他正儿八经的杀父仇人,可是这个人却让他根本恨不起来。他也明白,在那种情况下,刘奉先别无选择。 可是,心里面,难免还是有些不对劲的。 就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刘奉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冉闵走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既然来了京城,就踏踏实实待在这里,明年会开恩科,趁着还有半年时间,好好温书。 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跟下面的人说就是,刘伯很好打交道的,别见外,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哦,对了,你那小情人现在在别院跟幼薇那丫头在一块,我遣人跟她说一声,她要住过来也无妨。” “我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子啊刘奉先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陈华突然道。 刘奉先会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华:“那又如何?想要找我报仇?” 陈华摇头苦笑:“我倒是希望自己有这种想法,奈何这种想法都没有。大将军难道就不怕我想要报仇?” 刘奉先哈哈大笑:“莫说我并非要杀你父亲,便是真的是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报仇,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 陈公凫英雄一世,当年我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他略胜一筹却自戕在我面前,那一幕我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 你跟你的父亲,差距,还不小呢!” 陈华赧然:“是啊,多谢你们这些叔伯的照顾。” 刘奉先语重心长的道:“孩子,别想那么多,人固有一死,你父亲也好,冉闵也好,他们的取死之道,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逝者已矣,生者不息,冉寄奴给我写信说了你父亲的遗愿,往后你便好好的在京城,不要想那么多。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只要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不死,没人敢动你。” 这些话算是一个承诺,也是在宽陈华的心,刘奉先身处京城,自然清楚那些人很有可能在知道陈华的身份之后会进行攻讦。 吃了个很丰盛的晚餐,便有国公府的仆人把忍冬给带过来了,看到忍冬的那一刻,陈华心中的愁绪彻底被冲淡。 一把将佳人搂入怀中,将脑袋埋在忍冬白皙的脖颈上,鼻尖感受那细腻柔滑,鼻子贪婪的吸着忍冬身上散发的香气。 半晌,陈华才把脑袋抬起来,粗糙的双手捧着忍冬的小脸,直接就吻了下去。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连门都忘了关。 一个长长的深吻之后,忍冬不仅红了眼眶,还红了小脸。 “有没有想我啊!”陈华用手指头刮了一下忍冬的鼻子,戏谑道。 忍冬别过脸去:“才不要想你呢,你个狠心的人,把人家一个人丢在这里。” 陈华温声道:“我也不想的嘛,西北那边的环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比得上京城啊!你可是我媳妇,我舍不得让你受苦。” 忍冬撇嘴道:“就知道安慰人家,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写几封信过来。” 陈华不由一阵内疚,因为战士频繁,他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信过来,而且,送信需要用到军方渠道,他也不想自己的软肋被人给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