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剑有两刃,人有两面
七才手持双剑行走在赵无邪身前,纵然两断刀锋利无比,却始终近不了二人身侧,剑锋划过那身让北魏闻风丧胆的惊鬼服,没有丝毫停顿,好似刀切豆腐般收割走一条有一条的性命,只是仍有数之不尽的摆渡使不惧生死的涌来,那条并不算长的街道此刻如同连接阴阳两界的渡口,尸横遍野。 莫修缘袖口微微晃动,藏在其中的手掌攒在一起,三道身影从人群中跃起,与他各街相望,阎罗好见,小鬼难缠,何况这三人连小鬼见到了都会脊柱发寒,首席判官崔府君,镇宅圣君钟天师、前尘忘尽孟婆娘。 “阻我?”莫修缘开口问道,新换的麻衣气机鼓荡,震的脚下砖瓦咔咔作响。 “是杀你。”开口之人身着红袍,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名叫崔珏,乃是阴曹四判官之首,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北镇抚司指挥同知,主阴律司穿梭临渊阴曹,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 不等对方言语,手持炸木剑的天师钟馗鼻音作响,好一个八尺高的大汉,生铁面虬鬓,相貌奇异,狰狞如恶鬼出关,手中炸木剑遥指,下一瞬,莫修缘站立之地闷雷滚滚,一簇烈焰噌的从脚下升腾,好似火蛇腾空,莫修缘单脚重踏,身躯腾空,脚掌踩在虚空,窜动而起的火蛇顷刻间被劲风扑灭,雷霆还未降下,莫修缘便大口张开,顿时无尽吸力吞纳天地,白芒一闪而逝化作银蛇被他吞入腹中,双眼怒睁,两道精光射出,点在迎面盖来的那只破碗上,声如古钟震响,那只破碗竟是比山岳还要沉重,凝聚雷霆威势的眸光竟是无法将其撼动,只是其中那抹浅绿色的汤汁微微洒出些许,落入街道上已然没了生机的摆渡使身上,枯木逢春,眨眼间沁没其中,一双双空洞的双眼泛起难言幽光,身躯畸形的挣扎起身,朝莫修缘扑去。 由死转生的摆渡使甚至比起之前更加凶悍,一对两断刀在风中穿插无阻,莫修缘一掌按住其中一人的头颅,五指成钩就要掀开天灵,蓦然间从对方体内涌现一层禁忌之力,莫修缘非但没能握紧手掌,反而被短刃斩断袖口,手掌弹开,再落地时,脚下砖瓦如同融化,变作一滩泥浆,只见钟馗虚空挥剑,泥浆翻滚将莫修缘双脚深陷其中,竟是有几分万法门符箓道的影子。 一名摆渡使弃了短刀,双手握住长刃当头劈下,肉眼可见的气浪被那柄长刀分成两段,摆渡往生,过了忘川水,喝了孟婆汤,便与前程往事一刀两断,忘却此生再世为人,这便是轮回,刀锋迅猛斩下,莫修缘抬头凝望,一把古怪长剑划破他脚下的泥潭,激荡而起的剑气好似无数把交错飞舞的刀片,那名摆渡使依旧保持着挥剑的动作,只是身躯却在无形的罡风之中灰飞烟灭。 脱身而出的莫修缘握剑奔走,一剑横贯,十几颗人头喷血飞起,死过两遍的摆渡使颤抖的耸动着无头尸身,那滴浅绿汤汁缓缓浮出表面重新汇集到孟婆手中的那只破碗,而再去看那些尸体,只剩下一副森白骨架支撑着那件夸张的惊鬼服。 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的崔府君站立原处,当初不过立尘巅峰的赏善司凭着一本善簿便可强行突破到不惑境界,而身为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府君,那本生死簿上,只需一点一勾,谁该死谁该活便只在须臾之间,他只是静静看着莫修缘,因为在他的生死簿上始终没能找到对方的姓名,这让他困惑,但凡生于此方天地,无论飞禽走兽,一花一草都需在这生死簿上留下痕迹,但是唯独一处不然,那座始终被瘴气包裹的两界山。 火红双眉倒立的钟天师面色充血,好似牛鼻般的鼻子中传出阵阵恶鬼咆哮之声,衣袍下肚皮迅速隆起,即使隔着衣衫仍是能够看到一张张狰狞面孔好似印在其上发疯似的想要逃出来,他大口猛然张开,黑风呼啸,卷动着无数火星,如同踏翻了装满炭火的火盆,火光燃起,竟是从灰烬中揉捏出一具具森然恐怖的身躯,残缺不堪就像是被生硬拼凑在一起的怪物,獠牙冲天,额定独角,骨瘦嶙峋好似干尸,深深凹陷的眼窝没有眼珠,却能够从那黢黑的空洞中透着无尽的贪食。 “饿,好饿。” 犹如跨越千百年才穿来的凄惨哀嚎声,一双眸子死死定在莫修缘身上,好似看到了山珍海味。 天师钟馗以鬼怪为食,最喜生吞活剥,剜其双眼下酒,一身天师道法,既非道中观也非万法门,那张肚皮之中不知吞下多少恶鬼残魂,此后不得轮回,千百年来不生不死在漆黑之中受苦煎熬,早已七零八落的躯体杂糅而生,也再不是自己,无数灵魂交织,恐惧黑暗,忍受孤独,饥肠辘辘。 恶鬼临门,此处是临渊,其后是阴曹,缺人,但不缺鬼,森然黑气从城房深处满贯而出,化作一团烟雾砸向恶鬼,原本干瘦如柴的身躯好似被那黑气涨满,不断膨胀,赤红色的纹路如同活了般在身躯上游走,孟婆一手拖碗,另一手从钟馗腰间抽出一根翠绿柳枝,从碗口掠过,枝叶沾染汤汁,好似杨柳甘露散入黑气之中,瞬间化作清雨将之冲刷干净,钟馗张口不闭,一团又一团的炭火黑炎从他腹中涌出,冲过黑气,沐浴甘露,化作无数青面獠牙的庞然大物。 同时面对两名立尘巅峰修士,饶是莫修缘也不敢大意,双指并在身前从眉心处划下,一枚点朱砂从皮肤下渗出赤红色,好似一只眼睛,刹那间莫修缘身躯光芒万丈,似神似仙,流离周身的圣洁气息如沐春风,凌天宫的大神光之术可破除世间一切邪碎,净化世人,眉心处一道华光直逼苍穹,神光通天,集结九州信徒念力,迈步神圣,然而华光冲天不过百丈就被笼罩城房的那层诡异气机震散。 “没用的,此地已与阴曹相通,知道你有点朱砂,破不开那死气,就是渡世来了也没用。”钟馗呜呜笑道,直到最后一团黑气从腹中涌出,才终于闭上那张血盆大口,咧嘴冷笑,摇晃着手中的炸木剑,说道:“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已经不是京都,莫修缘,你该死,凌天宫也该死。” “震魔。”莫修缘没有应答,将手中众生剑插入房瓦,只见层层圣洁光晕从剑端扩散而开,好似符咒勾勒在虚空之中,鬼潮翻涌,却一头撞在身前的空间,有一堵无形气墙横隔在莫修缘身侧,而那些恶鬼仍是前仆后继,猛烈的力道甚至生生将最前端的恶鬼挤压成肉酱,鲜血溅射在半空中,好似泼在纸上的染料挥之不去。 钟馗突然掠起身形,将那柄炸木剑背在身后,在鬼群之中横冲直撞,明亮的火光从他的胡须下升腾,转瞬间整个人都被烈焰包围,灼烧出一条天火通道,右手做拳挥出,火焰之中传出一股更加恐怖的温度,好似连包裹在外的烈焰也被一同吞并,化作一枚火流星重重锤击在身前的无形气墙上,力道直接穿透墙壁落在其后的房梁上,整片屋舍顷刻间焚烧殆尽,一圈火光顺着钟馗落拳之处蔓延开来,在虚空中燃烧成一团直径十丈的火球,一力降十和,烧尽了莫修缘的镇魔符。 就在那火焰熄灭的刹那,一道数十丈长的剑光笔直挥下,但凡接触的光刃的屋舍寸寸消融,恶鬼咆哮,被审判之力灼烧起阵阵烟雾,而那道剑光不讲道理的穿过钟馗的身躯,斩断一条臂膀仍未停止,直逼向后方的崔府君,孟婆连忙扣住手中破碗想要朝着那剑光砸去,却看到那身红衣信步而前,手中生死簿飞快翻动,无数姓名闪过,一根纤细的毛笔悄然探出,笔尖的毫毛瞬间被冲击的气劲搅得散乱不堪,却随着握笔的手腕猛然转动,毫毛再度扭转饱满,正好点在那道白皙剑光之上,犹如飞白,拖着剑光从头顶舞过,那剑光顿时柔和如长巾,凝炼成白色染料沁润在毛笔之中,崔府君手腕越转越快,如同在江河中撑杆,终于生死簿停在一页空白,笔锋也润色饱满,提笔行书,洒脱大气,然而白纸白笔,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果然不是此间中人。”崔府君合上簿子开口说道,一身红衣比起凌天宫的大红袍还要鲜艳,好似被血染成的,他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位圣洁气息逐渐退散,反而突显冷冽的天道之子,两道截然相反的气息,就像换了一个人,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害怕,最后那一剑他总觉得不是出于对方之手,但确实是对方舞出的剑,不然钟馗可不只是断掉一条臂膀那么简单。 “你比拿善恶簿的那两个强很多。”眉心好似开眼的莫修缘冷笑道。 “那是自然。”崔府君傲然说道,阴曹四司,哪怕其余三司加在一起,也未必胜过他一个阴律司。 莫修缘眼中渐渐爬出莫名的疯狂,连远处的七才都猛然回头,眉头紧皱作一团,眼前少爷终于越发陌生了。 “那你的味道应该更好。”猩红的舌头舔过嘴角,众生有两刃,人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