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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贫生换平生

    沂水殿今日更加冷清,其内的主人家去了与此地之隔一条护城河的御书房,以身份来看这是御书房十年来身份最高贵的客人,谁都知道陈茂域在政十余年来,御书房当真只是一间书房而已,来的最多的莫过于大太监黄承恩。

    “这么久终于愿意来看看我。”陈茂域放下手中的奏章,对黄承恩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退出门去,顺手将房门合上。

    “你不是希望我在那座殿中寸步不离,最好也无人来打扰我。”陈茂川自寻了位置坐下。

    陈茂域只是笑着,眼中明明还有着兄弟情义,可为何那情义时断时续,“老太师去找过你,征南将军府的人也与你有过接触,就是另外两位王爷也都向你通气了一两回吧!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皇帝做的很失败。”

    这番话将本就低沉的气氛冻结到了极点,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陈茂川跟着发笑,两人就这么目不转睛的对视着,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没有别的话语,让在门外的大太监黄承恩听的毛骨悚然。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沂水殿吗?”

    “因为那里离你的御书房最近,你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看得到。”陈茂川站起身,伸手抚过两侧的书架,其上的书不胜枚举,都说学府的三文馆囊括了北魏一百七十年来的所有历程,其实还少了五十年,少了北魏高祖在政的四十五年,少了文穆帝的最后五年,也就是从元同十年一直到天兴三年,在御书房中的那个古朴的木箱中存放着一本古卷,只是其内容已经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段历史肯定还有人知道。

    “勉强算是吧!”陈茂域点头道,“当年我们流离失所的时候,在路过沂水县时,你饿坏了,你说如果以后只要能吃饱饭,有个带瓦的房子住,就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只想要活下去,你还记得吗?”

    陈茂川没有说话,看了对方许久后缓缓摇头道:“太小了,那时候说的话谁还记得。”

    “是啊!也许就是那时候太小了,所以记错了很多事,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真心拿你当兄弟,但你为什么要逼我,李居承想要你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李在孝为了你情愿抛下顶了二十年的李姓,为什么,我那点不如你,我让你去沧州,把你赶得远远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陈茂域第一次对陈茂川用了朕,他想告诉对方谁才是真命天子,谁才是那个配得上这锦绣山河的人。

    “皇兄,你太激动了,我从没有说过什么,也从来没有要做过什么,我一直在做的都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陈茂域冷静说道,停步在那木箱前,明明伸手可及,但他却怕了,怕了那具在秘境中化为风沙的骸骨,怕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你为何让李在信去沧州,查我吗?你该知道常明死有余辜。”

    陈茂域也发觉到自己失态,整了整身上的龙袍,重新端正儒座,将身前的几封折子丢给对方,平静说道:“这些是那些老臣上奏的折子,无一不是弹劾常明的,但是没有一人提到点子上,既然老祖宗不敢做的事就让我来,这九州该换换姓名了,至于李在信还想要查什么,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过临行前他曾到过李在忠的府上,李在孝可以将头顶的李字视为无物,可有人不愿意。”

    “你要动十三叔。”陈茂川冷声喝到,隐藏在皮肉下的狰狞终于表露而出。

    “我并不想杀他,我还要他替我拿回丰江两州,还要他替朕拿下整个天下。”陈茂域第二次用了朕这个说辞,不仅是平京的百姓,就连朝中的文武都觉得他可说是北魏有史以来最谦卑的帝王,可是谦卑一词绝不该用来赞扬那万人之上的存在,否则谦卑就变成了软弱,一个软弱的帝王,就应该被取而代之。

    “我不会让他死的。”陈茂川坚定说道。

    陈茂域轻笑着摇头,他觉得自己赢了,赢在了自己更适合孤家寡人的名号,“一些老不死的能做什么,你要起势,李在孝必须死,但李居承不死,朕依旧是北魏的帝王。”

    “臣弟告退。”陈茂川突然生出了退意。

    “你不问一问苏问吗?”陈茂域突然开口说道。

    陈茂川后退的脚步随之停下,抬头问道:“皇兄以为呢?”

    “苏问可用,不可杀,可交不可近,与他而言,我们什么都不是,可惜很多人看不透,正因为如此,你把他推给我,那我自然要好好用用他才是。”

    陈茂川拱手一揖,在退出御书房的刹那,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谁才是那个看不透的人,皇兄既然那位置不该你来坐,你就应该退下来。”

    回到沂水殿中,无人相迎,更没有宫女仆从侍奉左右,好似一座空殿死静,一人正在殿中等候多时。

    “你来了。”陈茂川缓步走上高座,换去了身上的蟒袍,一身素白的长衫,拢长拖地。

    “我可一个人都没杀,够诚意吗?”平等王玩弄着桌上的酒杯,伴随而起的黑烟将其中的水酒冻结成冰。

    陈茂川不为所动的坐在桌前,从御书房走回沂水殿的距离,他越走越轻松,是终于下定决心的释然,就在那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年少青涩,“李在信与阴曹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吗?说起来挺复杂的,你只需要明白,他不等于阴曹,阴曹也不等于他便是。”平等王轻声说道。

    “是吗?那要我怎么相信你们。”陈茂川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阴曹君王,没有丝毫畏惧,相比于在沧州酒楼时的无知,如今的他清楚了更多,知道的越多也就越不惧怕了。

    平等王放下酒杯,看着高座上的年轻人,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根,“那封信还不够吗?”

    “你们想要什么,如果不清楚这个,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鬼话那些能信,那些不能信。”

    “哈哈,小家伙,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人,怎么,一个九五之位还不满足,有些事不是你们这些凡人可以知道的。”

    “但你此刻不仍然要依靠我这个凡人吗?”陈茂川直言不讳,端起桌上的酒杯,然而酒水还没碰到嘴唇就化作一块坚冰。

    “这样的意思是没得谈了?”陈茂川直视神情已经变化的平等王。

    片刻后坚冰融化,陈茂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股凉意顺着咽喉直入脾脏,荡漾了一周天,不需要他驱动灵力,那股寒意便顺着他的尾椎骨散入天地间。

    “哈哈,从第一次见到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憋不出好屁来,既然你要谈,那我就先问问你,在沧州的时候,你当真没有过要一剑杀了苏问的念头。”直射心魄的言语从平等王口中传出,鬼话欺人心,骗得了人,骗不过鬼。

    陈茂川持酒杯的手悄然紧握,尽管神情依旧坚定,但落在桌下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收拢,停顿了片刻后才终于说到,“有。”

    “果然,还好你没有起杀心,否则死的就该是你。”平等王就好似知晓对方的回答一般,显得欢快。

    “所以,你们要的是他。”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平等王大笑着,从赏善司之后,不论是逼陈茂川出手,还是引许永乐出轮回,哪怕是擅自将回禀凌天宫的苏姓改为了陆姓,他们等待的只是一个改命的人,当年莫修缘画了一个空饼骗了他们五百年,之后莫渡又用同一个空饼骗了他们三百年,所以这一次,他们决定自己来。

    陈茂川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如果当时我选择用他的命去救十三叔,结果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李在孝必死无疑,他与李居承一样身为这一世的翻篇人,他们的终点才是这一世的起点,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你只能顺应天命。”平等王淡然说道,好似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早已见惯了旁人演绎的历史。

    “无法改变吗?我需要等多久。”缓缓闭上眼睛的陈茂川将重新倒满酒的铜杯推倒,酒水洒满桌。

    平等王说道:“短则三年,多则五年。”

    “七年都等了,三年五年又算得了什么。”陈茂川大袖一挥,起身朝内堂走去。

    从那日之后,沂水殿闭门谢客。

    李在信前往沧州半月之后,有一人从沧州进京,原布政使常明座下首席智囊周栩卿,在京外驿站中,周不疑亲自相迎。

    “兄长,这一别可有十年之久了,辛苦了。”病怏怏的周不疑惨笑道。

    周栩卿羽扇纶巾从苍凉之地而来,多了寻常儒生难有的粗俐,朗声道:“是啊!十年了,栩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同是那一日,万载金银驶入周家,常明的罪状中就又多了一条私吞边境贸银,三杯水换来十成金银,常明如何想得到自己对朝廷最后的价值,竟是充实了陈茂域的私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