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老师,卢植
半个月后。 历史有时候显得很残酷。 比如说,之前还拥兵二十万,自以为可以纵横天下的程远志,属于这位黄巾大渠帅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在确认了这件事之后,历史毫不留情的剥夺了他的一切。 军队,权力,荣誉,地位,以及生命。 曾经不可一世的他,脑袋被轻飘飘的砍下来,然后被腌好,再然后被抱着宝贝一样兴奋地骑士带着,以最快速度向着洛阳方向前进,宣扬大汉的赫赫武功。 比较讽刺的是,这一次的武功不是在外族。匈奴,西域,三越,任何一个蛮夷身上取得的。不过在刘备看来,朝廷诸公不会在乎这件事。 能保住他们的财富和地位就好。他们就会开心。然后将朝廷名器拿出来做奖励。 比如现在,得了刘备高额贿赂的黄门令就开心的不得了,拍着胸脯保证会在皇帝面前说好话,保证他与他的老师卢植都能捞到一个好位置。 是的,刘备的高额贿赂总共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自己目前最大的靠山卢植。绢,金饼,烧制的美轮美奂的窑变瓷瓶,珍珠,玛瑙与羊脂玉……总共两大箱,足够一千户百姓生活十年的金钱,就这么送了出去。 尽管以他老师的为人,他绝不会喜欢这样做。 不过就算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卢植所部在冀州,与张角兄弟率领的黄巾军主力拼死鏖战。 他手下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加上冀州郡国兵与义从兵不满五万,却要硬撼张角麾下,包括近八万太平道信徒组成的精锐在内的三十万大军,自然非常辛苦。 同一时间,皇甫嵩与朱儁两部在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虽然打了几个胜仗,但面对黄巾军的优势兵力,也无法做到迅速进取。 这样一来,刘备所部以一万孤军困守范阳,阵斩黄巾大渠帅程远志及其副手邓茂。杀,俘敌军二十万。 这场战争,是目前汉室镇压黄巾的战争中,最能拿得出手的。 按那位朝廷使者的说法,这样的功绩好好运作一下,一个乡侯总是有的。 并且他还向自己许诺说,如果自己继续好好表现,那么列侯的爵位也不是不能商量。 回想一下那个不男不女的宦官恶心的要命的笑容,刘备相信他说的“好好表现”有两层一下。 第一自然是继续镇压黄巾军。 第二则是继续向他,向十常侍集团送礼。绢,五铢钱,金银,珠宝,田产房契什么都行。宦官们都是很宽容的,一点都不挑剔。 …… 于是,九天后。 “国家有这样的贤才,真是社稷之福啊。” 走进老师卢植的帅帐时,刘备忍不住这样想。 就算再宽厚的君子,这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要讽刺点什么。 比如这群疯子宦官。 与某些矫枉过正的人不同。刘备不觉得被强行去除男性第一性征的群体,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就算在宦官集团在国政方面,起到的作用最积极,最正面的明代也是。 他们仅仅只是“相对”不算烂。而不是“绝对”的不烂。 在比烂的比赛中,胜过明末的官僚地主阶级,真不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 以及的以及,司马迁虽然被处以腐刑,但他真不是阉党,相反因为没了男性第一特征,所以更加憎恶与鄙视宦官。 就是这样。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向他的老师,卢植解释这件事。 那是杀死程远志之后第十五天,也是向朝廷的使者行贿后的第九天。刘备帅军赶到了广宗。目前黄巾军主力部队与卢植所部对峙的地方。 然后,他再次见到了卢植卢子干,他的授业恩师。 内心稍微有点坎坷。 他的老师除了是北中郎将外,更是海内大儒,誉满天下。这样的人,重视道德多过生命。是绝不可能做行贿这种事的。 在之前,刘备以他的名义贿赂使者,这件事绝不符合卢植的道德观。 刘备已经开始考虑,如果老师动怒,乃至要将自己逐出门外,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无论如何,需要说服老师才是。”他心里这样想。随后撩开门帘,走进了卢植的营帐。 面前的老人,让刘备略感震惊。 上次他与卢植见面,是在两年前。当时他的精神非常好,精力充沛并且非常健康。与刘备行猎了一天后,夜里讨论学问通宵达旦,也没有一丝疲惫。 但现在看,卢植的脸上皱纹堆累,神色中有隐藏不住的疲惫,脸的颜色,是病态的蜡黄。 连续的,高强度的指挥作战极大损害了他的身体。让他飞快的衰老了。 心里这么想着,刘备觉得自己眼眶发酸。 他快走了两步,到了卢植面前撩袍跪倒在地,说着:“恩师。” 对面坐在踏上的老卢植愣了愣神,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将刘备搀起来,然而动作终归慢了一步。 “老夫真是老了。”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继续下榻,鞋都没穿快走了两步到刘备身边,拉住了他的手:“玄德,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 这是今天他们第二次见面。 前一次见面,刘备是领军南下加入卢植军中。在帅帐当着众人的面,以别部司马的身份参见卢中郎将。 现在则是正事忙完之后,师生两个在卢植营帐中以私人身份的会面。 “恩师,” 说是这么说,然而刘备没有起来的意思。 “玄德?” 看刘备的意思,卢植就知道他有事要说:“怎么了吗?” “备刚刚做了一件有辱门风的事情,必须向老师禀报才行。” “有辱门风?” “是。”刘备点点头,将之前向黄门令行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卢植。末了有说道: “不过老师放心,宦官已经向我保证,绝不提恩师行贿之事。一切都是备私自所为。恩师若是不满,无论如何处置备都好。” 卢植听后沉默了一会,然后还是伸手,将刘备搀了起来: “坐吧,玄德。” “恩师?” “没事,没事,我不怪你。”卢植的脸上有感慨,也有无奈,只是没有刘备预想中的愤怒。 “恩师……”看他这样子,刘备心里有些不安。 “你做得对,为师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担心。”说着,他转身,拉着刘备的手一起坐到榻上,然后说: “宦官贪婪又没有操守,是绝对要索贿的。为师才干不足,在张角手下败多胜少,消耗了大量粮草辎重又没有战功。 倘若不行贿,等他宦官回去,一定会向天子说为师的坏话,天子一怒之下,为师怕是……” 说到这里,卢植又摇了摇头: “为师荣辱不足挂齿。可是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张角用兵老辣,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河北糜烂,不知要多死上多少无辜百姓。” “恩师……” 面对这样的卢植,刘备只觉得无言以对。 “所以,玄德啊,你做得好,做的也对。你比我强得多了。”卢植慈祥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这样说道: “我也想过,如果朝廷派来的宦官向我索贿,自己该怎么办。我也知道,贿赂他,拼着玷污自己的名声,让战局稳定发展是正确的。 可我没那么多钱,想要贿赂他就必须搜刮军中或者民间。军中士卒拼着性命作战,我怎么忍心夺走他们的军需赏赐?民间百姓遭逢大难流离失所,我又怎么忍心夺走他们最后一点家产呐…… 当然,我也放不下名声。明明这么大的人了,却为名声所累。明明知道是对的却做不到,我,我真是,真是没用啊……” 说到这里,卢植已经老泪纵横:“为师空长这般年纪。论经营手段比不过玄德,论行军打仗也不是玄德的对手。 玄德念我痴长几岁,厚颜占着一个老师的名头,所以出家私助我。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为这种事去怪你呢?” “恩师啊……” 刘备终于忍不住了,抱住自己的老师潸然泪下。 “玄德莫要哭,莫要哭。你这样,为师更要无地自容了。”卢植这样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