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换班
空旷的宴会大厅中,泰尔斯与詹恩遥遥相对。 远处人影稀疏,卫队和仆人们还在礼送忐忑不安的客人离开,不时谨慎却敬畏地向此处看来。 “现在?” 詹恩讶然的神色仅仅持续了一秒,良好的涵养就让他收束表情。 鸢尾花公爵不言不语,也不理会远处少数人紧张的眼神,他只是缓缓举步,跨过一地狼藉,向泰尔斯走来。 泰尔斯冷冷注视着对方。 直到詹恩停下脚步,站定在那把短剑之前。 “所以你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随口诈一诈,碰碰运气?” 凯文迪尔的主人看着地上的短剑,不慌不忙,似笑非笑。 他悠然自得,丝毫没有阴谋被揭发,计策被戳穿的那种失态与自觉——就像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泰尔斯戳破“新星”的谋划时一样。 这让泰尔斯倍感不安。 “我从他嘴里套出来了,”泰尔斯面不改色: “这把剑确实是某位客人给他的,而非其他未知的渠道。” 王子瞥向几个出口: “不巧,今晚宴会安保严格。” “而不用贴身搜查,就得以入场的客人,并不多。” 詹恩不紧不慢,欣然发话: “那何以认定是我?” 他看上去饶有兴趣,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还以为两位公爵在谈着什么茶余饭后的趣事。 而非惊心动魄的政治阴谋。 泰尔斯微微蹙眉。 少年突然发现,相比起六年前那个停留在他印象中,上位未久、年轻有为的南岸公爵,詹恩现在的气势收敛了不少,身形壮实了许多。 对方不一样了。 泰尔斯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少了一分轻快明亮,多了几丝沉郁稳重。 有个念头在泰尔斯脑里一闪而过:在北地的经历,兴许让自己变得更加强硬、锋利、游刃有余。 那在星辰的这六年。 又让詹恩变成什么样了呢? “我们谈崩了。” 泰尔斯淡淡道,维持着星湖公爵的城府与体面: “在宴会开始前。” 詹恩眼神一动。 “可到宴会中途,你反倒眼巴巴地凑上来攀谈,聊起了政治得失。” 泰尔斯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 “或者直白点儿……” “没话找话。” 短暂的沉默。 泰尔斯看向远处的厅柱,望着影影绰绰的仆人们来回收拾着宴会残局: “我知道你涵养好,詹恩,也知道你脸皮厚。” “可毕竟没好到这份上。” 詹恩缓缓点头,嘴角上扬,就像在品味一杯美酒: “就不能是我真的想跟你聊天……” 泰尔斯冷冷打断他: “你注意到了。” 詹恩的眼神凝结。 “你注意到王室卫队在频繁调动,加强防护:你意识到,是有人出乎意料,提前发现了安克的存在。” 少年望着那柄孤独地躺在地上的短剑,举步向前: “你坐不住了。” “你需要来拖住我,以确保计划顺利,确保即便国王离开后,安克的目标仍然在场。” “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詹恩没有说话。 “而根据我的经验,每次你蹊跷虚伪地来示好的时候,坏事就来了。” 泰尔斯停在那柄短剑前方,直视对面的鸢尾花公爵,呼唤对方的姓名: “詹恩·凯文迪尔。” 老朋友。 泰尔斯默默地道。 詹恩笑了,一脸毫不在意。 “您的疑心病真重,殿下。” “也许还在北边的时候,没少被各色人等算计加害?” 算计,加害。 泰尔斯挥去脑海中努恩与查曼,甚至包括黑先知的形象,同样轻笑道: “而也许你没意识到,詹恩,今晚,你没话找话时所提及的话题……” “国王与封臣?土地与安全?统治与反抗?” 泰尔斯语含讽刺: “所言映所思。” 詹恩笑容微敛。 “我想,今天以前,你大概已经被鸦啼镇与镜河的事情,拜拉尔与多伊尔的恩怨,以及如何利用机会从中渔利的问题,发愁困扰了许久吧。” 泰尔斯不去看詹恩的表情,他环顾一圈,看着因安克大闹宴会而破碎的无数桌椅杯盘,轻嗤一声: “而所有这些,危及复兴宫的威信,离间璨星七侍,挑动贵族冲突,揭发统治矛盾……” “就为了给我找麻烦?” 远处的大厅里,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的哥洛佛和皮洛加正要进来,却被马略斯伸手拦住。 守望人看着正在厅内对峙的两人,摇了摇头。 灯火通明依旧,闵迪思厅古朴依然,但相比之前的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此时的宴会厅却是寂静无声,清冷空旷。 唯有大厅中央的泰尔斯与詹恩,他们站在彼此对面,静静对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唯有地面上那柄刃口锋利的短剑。 许久之后,詹恩走向一旁的长桌,拈起管家为他留下的酒杯,斟上一杯瑟拉公国的名种葡萄酒: “像大部分西荒人一样,安克·拜拉尔既现实也务实,不是一个会轻易为言语动摇的人。” 泰尔斯看着他的举动,皱起眉头。 詹恩举起酒杯,倚着长桌回过身来。 “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放弃退让?” 他细细打量起泰尔斯,仿佛要把眼前的少年与六年前的男孩贴合在一起: “不至于一怒之下豁出一切,玉石俱焚,血溅当场?” 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偏过头,面上阴影一闪而过。 “跟你的方法一样。”他低沉地道。 詹恩晃动着手中酒杯,浅闻酒香: “哦?怎么?” 泰尔斯看着对方手上的酒杯,只觉得自己也口渴起来。 “在成为棋子之前,他是人。” “他是人,一个很复杂,也很简单的人。” 星湖公爵来到另一张长桌旁,扫开碍事的杂物,随手捞起一个酒杯。 他也不管它先前被谁喝过,直接向身后一甩,洒掉里面剩余的液体。 酒水落地,少许几滴溅洒上詹恩的靴子,让正在细品果酒香气的鸢尾花主人皱起眉头。 泰尔斯提起一壶清水,同样倚住长桌,回过身来。 “无论为何人唆使,被何方影响,被何事裹挟,他的一切思想行为,归根结底,都源于自身。” 詹恩不动声色地离开原地: “你之前认识他?” “不,”泰尔斯倒满了杯子,“但情报资料上写了,安克还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俱都年少,住在鸦啼镇。” 泰尔斯的眼神凝固在手中酒杯上。 “当时我就在想,若他为父报仇死了,他们怎么办?” 詹恩看着他,翘起嘴角。 咚。 泰尔斯重重放下水壶。 “单枪匹马,闯宫陈情,手刃仇人,为父雪恨。” “这事儿听着是很豪情,很快意。” 泰尔斯沉声道,望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 “但放在现实里,这样什么都解决不了:王室不会容忍刺杀,他的行为只会被视为藐视秩序的犯罪,作为破坏稳定的恶例,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作为拜拉尔的家人,本就落魄不堪的他们,只会迎来灭顶之灾。” 詹恩笑得越发微妙。 而泰尔斯的眼神渐渐凝结成冰: “但一想到,他要跟多伊尔决斗的时候,我就懂了。” “安克不是想杀人,甚至不是公道,兴许复仇也只是由头。” 泰尔斯猛地抬头。 “父亲的巨债、封臣的背叛、多伊尔的谋算……在这三份重压之下,经验浅薄、无计可施的他,只想为家人争取最后一份保障:博取公众的同情,逼迫王室出面,保证他的家人平安渡过这场大难,不致破产失地,家毁人亡。” 詹恩依旧从容自得地靠嗅觉品味着酒香,却不入口。 王子的语气紧张起来: “他铤而走险,不为复仇,甚至不求公道,只是想争取未来。” “而为了不留后患,完美完备地完成这个目标……” 泰尔斯咬紧牙齿。 “他必须死。”詹恩抬起头,冷冷地接过话。 泰尔斯精神一恍,突然想起d.d向他决然表态,下场决斗的表情。 鸢尾花公爵的的声音飘荡在大厅里,缥缈却神秘: “他只有拿再正当不过的复仇与公道作借口,一力承担,利用自己的死亡,带走所有的指责和厌恶。” “最好还死得光明正大,引人赞叹,富有戏剧性和传奇性。” “像个英雄豪杰。” “成为一个不受苛责、尽善尽美的完美受害者,只在身后留下怀念和同情。” 詹恩观察着泰尔斯的表情,玩味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刻薄狠毒又自私虚伪的围观群众们放下心来,释放他们可怜的同理心。” “才能让王室与王国不得不迫于压力,在这个让人哀婉的故事之后,无可奈何出手接济,照顾他困顿的家族,不致破败衰亡。” 泰尔斯酒杯里的清水微微翻滚起来。 就像风浪欲来的海面。 “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面无表情: “他不是那些大家都喜欢的传奇故事里,一怒之下轻生就义,不顾身后孤寡号泣的自私英雄。” “也不是什么一时想不开,为了狗屁的念头通达,就头脑发热,玉石俱焚的人渣豪杰。” 詹恩默默地看着他,手中酒杯平静无波。 王子缓缓抬头,眼神死寂: “他只是一介偏野僻地的破落乡绅,有家人,有弟妹。” “在困顿不堪的生活里肩扛责任,负重忍辱。” “一个在强权之下,苦苦筹谋,勉力养家,为身边亲人寻求一线生机的……”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普通人。” 所以,安克才会退让。 泰尔斯苦涩地想。 他必须退让。 因为他不是孤身一人。 不仅仅为了自己而活。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心中的愤慨,提高音量: “而你,凯文迪尔,你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他的人性,利用他生而为人的、最根本、最在乎的东西。” “把他变成你的棋子。” 泰尔斯字句生寒: “来对付我。” 詹恩静静看着他,许久之前,方才展颜一笑。 如春风化雨。 “你不是吗?” 泰尔斯微微一颤。 詹恩轻轻晃动酒杯,看着杯中的液体朝着一个方向有序而平稳地转动: “难道你不是也利用了这一点,看似‘说服’他,实则逼迫他吗?” 詹恩的笑容变得阴冷起来。 泰尔斯的酒杯颤抖起来。 “不久前,当拜拉尔来到我面前时,”詹恩的语气很随意: “我见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想要向出了名平易近人的鸢尾花家族求助。” 鸢尾花公爵的眼中闪过亮光: “他需要希望。” “所以我就给了他希望。” 詹恩顿了一下,扬扬眉毛: “也许,还有重压下的解脱。” “我告诉他,要扭转他家族的命运,只能靠一个人。” “一个带着天赐的光环归来,与座上国王,朝中诸君,都截然不同的‘新人’。” 泰尔斯咬紧牙齿,死死盯着自己杯中的清水翻腾来回,波澜迭起。 詹恩整个人离开长桌,向前走去,向泰尔斯逼近,语气不免得意: “直到你下场决斗。” “直到你用强权掐断了这点希望:无论决斗是胜是负,是生是死,无论杀死王子还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泰尔斯生生一颤,闭上眼睛。 凯文迪尔的主人冷哼一声: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弃决斗,甚至逼他苟活下来,吝啬之处,连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赐。” “只比我更加残忍。” 泰尔斯无言以对。 南岸领公爵悠然迈步,跨过地上的短剑。 “你知道,当今晚他活着走出去后,会面对怎样的未来吗?” 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 凯文迪尔来到泰尔斯的面前,笑容神秘,轻晃酒杯: “现在,到底谁才是无情的那个人,王子殿下?”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只是望着自己的酒杯。 看着杯中的水面,从翻滚不休到翻江倒海,再重新归于沉寂。 就在詹恩散去笑容,准备转身的时候。 “你不打算喝吗?” 詹恩蹙起眉头。 只见泰尔斯抬起头,表情淡然,望着对方手里的酒杯。 也许有些愕然,但南岸公爵看着手里的葡萄酒,依旧欣然回应: “从香气上看,比翡翠城进口的要差,”詹恩摇了摇头,晃着酒杯却一脸惋惜:“但是要喝的话……” “不,不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泰尔斯不言不语,只是轻哼一声。 但下一刻,他忽然举起酒杯,将杯中清水灌进口中。 一饮而尽。 星湖公爵喝完了水,缓解完干燥的口舌,也不忌讳形象不佳举止不雅,抹掉嘴边水渍,随手一甩。 水滴溅来,看得詹恩默默退后。 而泰尔斯却长身而起,离开长桌! “为什么?” 泰尔斯大步向前,冷冷质问: “就为我刚刚没答应你的条件?跟你狼狈为奸相亲相爱?” 詹恩站定脚步,但他皱眉发现:泰尔斯一路向前,向他逼来。 “还是你本来就打定主意,要跟我撕破脸皮,不死不休?” 泰尔斯一路逼到詹恩面前,直到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一尺,重新剩下地上散发寒光的短剑。 两人目光相遇,如有火花。 詹恩紧紧盯着泰尔斯,悠然的表情慢慢消失。 “这是个警告。” 泰尔斯轻哼: “警告?” 詹恩翘起嘴角,直呼其名: “宴会上,我是故意来找你的。” “泰尔斯。” “说实话,我不怕你发现是我,不,不如说我想要被你发现,” 泰尔斯蹙紧眉头。 “不止是为拜拉尔创造机会,”詹恩冷笑道: “泰尔斯,更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詹恩放低酒杯,毫不在意地贴近情绪低沉的泰尔斯: “拜拉尔的行为都是自发的,我所做的不过指条明路,轻轻一推,随手下一步闲棋。” “但仅仅如此,你就已经吃受不住,狼狈不堪了。” 他贴近泰尔斯的耳朵,像情人耳语,却语气深寒: “你能想象,当棋局认真起来的场景吗?” 泰尔斯没有回答,只是捏紧自己的酒杯。 “我想要你知道,泰尔斯,我想教你知晓:这就是我的回应。” 南岸公爵罕有地狠声道: “作为对你六年后冒犯我、拒绝我,乃至威胁我的回应。” 泰尔斯浑身僵硬。 对方的气息离开泰尔斯的耳廓。 眼前人重新变回那个亲切和蔼,让人如沐春风的年轻鸢尾花公爵。 但仅仅几秒后,泰尔斯就深吸一口气。 他轻笑起来。 “我?拒绝你?” 泰尔斯的表情变了,他从头到脚,论斤称两般打量着詹恩。 让后者一阵不悦。 直到王子轻佻而讽刺地道: “抱歉啊,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男人呢。” “亲爱的詹恩。” 那一瞬,詹恩目光骤寒。 但泰尔斯毫不在意,他甚至举起左手,轻轻搭上詹恩的右肩头,同样贴近对方的耳朵,啧声摇头: “否则,也许我刚刚拒绝你的时候,可以更温柔绅士一点?” 詹恩不笑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看搭在他肩头的手,只是冷冷盯着泰尔斯。 “如果你选择战争,泰尔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 “那这步棋就只是个开始。” 詹恩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就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星辰王子?星湖公爵?王权的庇佑?良好的声望?臣子的效忠?北地的履历?清高的立场?” 他清冷反问,音调毫无起伏。 下一刻,詹恩突然抬起左手,一把按住泰尔斯的左手! “我能毁了它们,”鸢尾花公爵的每一个字眼都蕴藏着狠毒: “一个接一个。” 感觉到对方的手腕在用力,泰尔斯抿起嘴唇。 “在这里,在我熟悉的棋盘上,我能让你痛不欲生。” 那一刻,詹恩的眼神之锋利,简直能划破血肉,直刺心脏: “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我纵然牺牲一切,也能让你,也一定会让你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南岸公爵轻哼一声,移走泰尔斯的手掌。 但出乎他的意料,沉默的王子非但没有松手,反倒迅捷反抓,一把扣住詹恩的手腕! 詹恩眼神一凝。 但让他不满乃至憎恶,不是这个举动本身。 “是因为那次谈话吗?” 泰尔斯的话轻轻响起。 “六年前,我要离开永星城北上的时候,我们的那次离别谈话。” 六年前。 离开永星城…… 谈话。 一秒,两秒。 詹恩的目光先是迷惑,随后堕入深寒,晕出愠怒。 “因为我过问了你的家族,你的家人?” 泰尔斯的话幽幽响起,仿佛毒药流入血管般,流入詹恩的耳朵: “和他们遭逢不幸的秘密?” 任何表情,都瞬间从詹恩的脸上消失。 那一刻,泰尔斯体内的狱河之罪爆发出一阵无来由的躁动! 几乎让他失态。 也就在那一瞬,泰尔斯知道,他走对了。 就是这个。 泰尔斯死死克制住终结之力的冲动,重新看向南岸公爵,从齿缝里咬出字来: “看?” “某种程度上,你和安克的区别也不大。” 泰尔斯的手上传来一股力图挣脱的逆力,但他仍旧死死抓住詹恩的手腕,绝不松脱——至少不能让优雅得体的对方,优雅得体地挣脱。 “而你问,谁才是无情的那个人?” 泰尔斯死死盯着詹恩,盯着他面无表情,仿佛血族般灰暗的脸庞: “这取决于你。” “詹恩·凯文迪尔。”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两人恍若无事的对视中散发开来。 大厅里,两人之间的氛围终于降到冰点。 外围,等待着公爵们交涉的王室卫队似有所感,想要上前,却被马略斯一概拦回。 终于,詹恩扭过头,避开了泰尔斯的视线,也不再试图挣开王子。 但他却笑了。 “你知道么。” “从‘黑目’约翰,到‘南方人’海曼,‘登高王’埃兰,‘守誓者’米迪尔,‘征北者’艾丽嘉……”詹恩重新变得悠闲,游刃有余,但他目中无以复加的寒光却道出了真相: “历史上,让埃克斯特吃到教训的星辰国王不少。” “而你知道,关于如何对付北地人,我学到了什么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 詹恩不再把泰尔斯向外推,而是把他拉近,淡然耳语道: “在他们要操你之前……” “你就操死他们。” 泰尔斯目色一冷。 “别学我说话。” 但詹恩微微一笑。 “你以为,你熬过了天生之王,就有资格志得意满,我行我素了?” “北极星?呵呵呵呵……” 鸢尾花的主人柔声道: “相信我,想在星辰王国里,效仿努恩七世的那套玩法,你只会死得更快更惨,更莫名其妙。” 泰尔斯内心一寒。 这个样子的詹恩,往往比那个阴翳愠怒的南岸公爵更令人不安。 下一刻,泰尔斯手腕一抖,被詹恩大力甩脱! “管好你的手,殿下。” 鸢尾花公爵笑意绵绵,若春意盎然,芳草萋萋: “如我所言,时代变了。” “不比从前。” 泰尔斯默然不语。 他的威胁…… 不奏效。 或者…… 太奏效了? 詹恩后退一步,浑不在意地扫了扫肩头,仿佛那里被玷污了: “你不会想被我操死的,殿下。” “在你遇到真正的敌人之前。” 泰尔斯面色一变。 他缓缓抬起头。 “我看得到的敌人,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 詹恩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哑然失笑。 “如何选择敌友是门学问,殿下。” “星辰王国盛世太平,前景大好,”他的笑容依旧,话语却渐趋微妙:“看得到的都是朋友。” “看不到的,才是敌人。” 詹恩执起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液尚在,其色如新。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他温言而笑,旋即松开手指。 泰尔斯瞳孔以凝。 啪!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晶莹四溅。 每一片碎片,都将大厅里的灯火,映出别样的光影。 詹恩再不留恋,回身而走。 “那是我的财产。” 泰尔斯在他身后,看着地上的碎渣,冷冷开口。 “没错,”詹恩头也不回: “所以你觉得心痛。” 泰尔斯紧皱眉头。 “你就不怕吗?” 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泰尔斯忍不住扬声道: “在永星城里,公然挑衅王室权威,离间璨星与旗下封臣,破坏复兴宫与西荒的关系,危害王国继承人。” “还是说,你依旧打着璨星王室死光,你上位加冕的主意?” 泰尔斯盯着对方的背影,压低声音: “我父亲不会高兴的。” 詹恩发出了冷笑。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明天也许会很忙。” 他依旧不回头,只把后背留给泰尔斯,高声回答: “但若是有空,不妨去牢里探望一下拜拉尔。” 泰尔斯一怔。 “相信我,陛下会很高兴的。” 詹恩的声音越来越远,泛起回音: “不高兴的,也许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这只是一次警告。” 詹恩的步伐优雅如故,姿态从容高贵: “所以我给你留了点意外收获。” 泰尔斯疑惑不解。 “聪明些,殿下,安分些。” 南岸公爵的声音渐渐褪去感情: “我说了,再有下次,就是宣战了。” 什么? 宣战?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不爽,愤怒,憎恶,云集一处。 这该死的、优越感爆棚的**在搞什么鬼? 再有下次? 难道他还认为,今晚是泰尔斯得罪了他? 泰尔斯惊怒交加,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嘲笑。 詹恩的身影远去,离开大厅,同他的管家汇合。 “结束了?” 马略斯的步伐从身后传来。 泰尔斯叹了口气。 不。 才刚开始。 一想到今天经历的磨难,以及明天将要面对的事情…… 这才第一天,第一个宴会。 逼着自己装了一晚上人(逼)样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疲惫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不忿: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恨我。” 泰尔斯冷哼一声,望着地上的碎玻璃渣,越发不快,想要把手中的空杯也砸出去泄愤。 但手臂伸到一半,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星湖公爵,还是做了几个深呼吸,不忿而理智地……把杯子放回桌面。 “就像我祸害了他全家似的。”泰尔斯闷闷不乐。 马略斯来到他身后,默默点头: “那你祸害了吗?” 王子回过头,白了他一眼。 “我让多伊尔提前换班了,他得回去安顿好家人,”马略斯显然已经对公爵的眼神死刑习惯了,淡漠如昔地汇报着: “当然,明天……” 明天。 噢,不。 泰尔斯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亲卫队长。 “对了,马略斯。” 守望人露出倾听之色。 “你的临时狙击小队,”泰尔斯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他们还没换班吧?” 马略斯看了一眼外围: “没有。怎么?” 既然没换班…… 泰尔斯冷哼一声,向南岸公爵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面色阴翳,字句生寒: “那如果我命令他们暗地里跟踪潜行,干掉詹恩·凯文迪尔……” “不行。”马略斯回答得很快。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为什么?” “因为,”马略斯回过头来,云淡风轻,毫无愧色: “他们换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