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万里无一

    黄鹤年苦笑了一下，说道：“学伟，你说的这个观点，我也很赞同。但是，秦书记执意还是要走老路，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陶学伟道：“咱们党的领导是集体领导，凭什么他秦书记一个人说了算？”

    黄鹤年摇了摇头，说道：“你呀，我说你在政治上不成熟，还真的是没说屈了你！这些话你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到了外面，你可别瞎说！”

    陈明宇也暗自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这位幽默睿智的表叔，原来还有这么天真幼稚的一面啊！

    陶学伟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郭市长是怎么说的？”

    黄鹤年道：“郭市长只是常务副市长而已，在秦书记拍板了的情况下，他又能说什么呢？况且，我看郭市长自己也还没有拿定主意啊！陈光在诸城的做法确实是非常激进，但是最终效果好与不好，现在还难以下定论。这毕竟是关系到数万国企职工家庭的大事，在没有成熟的经验之前，谁都很难下定决心啊！学伟，你也应该试着站在郭市长，甚至是秦书记的位子上好好想想。”

    陶学伟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起来。

    黄鹤年见陶学伟这幅样子，便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没话找话的问陈明宇：“小伙子，你不是也对经济很感兴趣吗，那你对亏损国企的出路有什么想法吗？”

    陈明宇早就想表示一下自己观点，以引起黄鹤年的重视，并最终通过黄鹤年来打通市领导的桥梁了。只不过，刚才黄鹤年和陶学伟讨论的很激烈，陈明宇也不好主动开口，以免被他们觉得轻浮。

    现在，既然是黄鹤年主动问了出来，陈明宇便谦虚的说道：“陶教授，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请您不要见笑。”

    黄鹤年根本就没指望陈明宇说出来什么有建设性的想法，便随口说道：“没事，简单说一说，咱们本来也就是随便讨论讨论嘛。”

    陈明宇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在过去的几年里，观念的突破一直是改革最主要的动力，好像哪些地方的民众率先摆脱了计划经济的束缚，那里就能迅速的崛起。比如名噪一时的步鑫生，再到‘承包典范’马胜利，尤其是马胜利，他不是国内第一个尝试承包制的厂长，但却是第一个因为承包而受到举国瞩目的厂长！在那几年，承包制成为了拯救国营企业的灵丹妙药，上层甚至还专门召开了全面推广厂长负责制工作会议，他们试图通过承包制，以一人之力拯救上百家亏损企业，好像马胜利只要把企业承包了过来，然后按照他那一套注入到被承包的企业中，这家企业就能扭亏为盈。但是，结果呢，步鑫生失败了，马胜利也失败了。尤其是马胜利的失败，对那种‘一改就灵，一包就活’的改革理念是一次重大的冲击！而刚才，您和我表叔也讨论了，引进国外的技术，也并非亏损企业改革的良药。所以，我认为，观念突破和技术引进，所释放的生产力是十分有限的，并不是一个能够在全国范围内全面推广的经验。”

    黄鹤年本来只是随意的问了陈明宇一句，并没有指望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警察能够说出来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话。但是现在，在听了陈明宇的这番分析之后，黄鹤年不禁眼前一亮！这个小警察，原来对国内的政策和企业状况，非常了解，也非常有研究啊！

    黄鹤年连忙说道：“小伙子，那你说怎么做才是正路？”

    陶学伟也饶有兴趣的抬起头来看向陈明宇，他也发现自己对这个表侄的了解十分不够，原本还以为他要学习经济只不过是一时兴趣呢，却没想到他对经济形势有这么透彻的了解啊！

    陈明宇道：“总的来说，我认为，建设一个完善的制度要好过观念的突破和技术的引进，一个完善的制度才是根本所在。”

    黄鹤年沉思了一下，又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建设一个完善的制度呢？”

    陈明宇微笑道：“这个就比较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我也没有建设处一个完善制度的本事，这应该是由上层的领导和专家们进行讨论和实验才行。”

    陶学伟非常赞同的说道：“我觉得明宇说的非常对！一个完善的制度才是根本，太对了！”

    黄鹤年也觉得陈明宇的这个回答很有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是他还不够满意，因为陈明宇说的比较笼统，他希望陈明宇能够再具体的说一说，便又问道：“明宇，那你觉得时下很受推崇的‘中策现象’和运营国企上市这两个做法，效果怎么样？”

    陈明宇道：“这两件都是大事，本来我不该妄议，但是在这种私下的场合，我就简单的说一点拙见吧。我认为，‘中策现象’和国企上市，都不是能够根治痼疾的灵丹妙药。先说‘中策现象’吧，由于这件事是由国外的公司导演的，所以就被披上了一种玫瑰色的幻想，好像这些被收购了的企业一夜之间就披上了国际化的外衣，就拥有了国际竞争力，就能扭亏为盈，焕发出勃勃生机了。但是呢，这根本就不是不可能的。咱们也可以看一看，黄鸿年在收购了那些企业之后，他往企业注入了多少资金，引进了多少先进技术，制定了哪些现代化公司的管理经验，又输入了多少专业人才呢？恐怕答案是让人失望的。据我所知，那些被黄鸿年收购了的企业，只不过是披上了一层鲜亮的外衣罢了，实际上，这些企业还是依靠着原来的厂长，按照原来的老路子来管理罢了。由此可想而知，这又能取得什么样的效果呢？而且，通过这些现象，我也很怀疑黄鸿年的真实动机！黄鸿年可是一位资本运营的高手，那么他收购这么多企业，到底是真的想在实业上有所建树，还是他只是想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来盈利呢？另外，再说一下运营国企上市的话题，如果这些企业能够上市，确实能够为这些企业融来一笔资金，但是，如果没有制度上的创新，这些企业就算是融到了资金又能如何呢？如果是坐吃山空，那么这些企业最终还是会走上入不敷出的老路，而跟着陪葬的，却是千千万万的股民，这对咱们国家未来的股市发展，又能有多少好处呢？”

    黄鹤年对陈明宇的观点甚为折服，不禁赞叹道：“没想到你已经考虑的这么深了，真是让我非常佩服啊！小伙子，你真的只是一个警察？”

    陈明宇笑道：“我当然只是一个小警察，这一点，我表叔可以给我做主。”

    陶学伟也赞叹道：“明宇确实只是一个警察，但是我认为，明宇在经济领域的观察和分析，已经不啻于一个一流的经济学专家了！就你这种水平，完全没有必要再到我们学校来听课了，我觉得，你至少有能力做一个讲师了！黄主任，你说呢？”

    黄鹤年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看啊，明宇的想法比咱们两个还要深邃，给他一个讲师的头衔都屈了他了，他完全可以做教授了！明宇啊，我还是那个问题，你觉得咱们国有企业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陈明宇沉吟了一下，道：“要不然，我再说个不成熟的想法？”

    黄鹤年连忙说道：“好！好！”

    陈明宇认真的说了四个字：“国退民进。”

    “国退民进？！”黄鹤年和陶学伟同时叫了出来。

    “明宇，具体说说，怎么个国退民进法？”黄鹤年心急的问道。

    “具体来说，我认为，国有资本应该从安全竞争领域中全面退出，不但要允许民营企业的进入，而且还要在制度上保护，并且鼓励民营企业发展壮大，充分释放出市场的活力！另外，国有资本应该在上游的能源性行业中强势的形成垄断格局，这些行业应该包括钢铁、能源、电信、航空、电力、银行、保险、媒体、军工等等，国有资本只要垄断了这些上游资源性企业，就可以保证国资的利益，就可以保证国有资本在咱们国家始终处于强势地位，可以保证政府的强悍调控力和执行力，走我们国家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陈明宇言辞犀利的说道，其实他也知道，这其实就是未来走向，只不过，他今天在表叔的家里，在这个小小的饭桌旁边，他向黄鹤年和陶学伟两个人提前“泄露”了天机罢了！

    至于，他说出来这番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他也有所考虑。他认为，他的这番话或许能够给黄鹤年和陶学伟以启蒙，但如果说想要改变整个国家的经济格局和历史进程，还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种变革是自上而下，由中央领导决定的变革，而他们三个的层次太低，就算是市委书记秦志焘和常务副市长郭远城，放在国家的层面来看，他们的层次也是太低！

    因此，就算是他们有了什么想法，他们的观点也几乎没有可能“上达天听”，而且，就算是他们的想法传达了上去，上层领导也绝对不会接受他们的想法，因为经济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基础是指由社会一定发展阶段的生产力所决定的生产关系的总和，是构成一定社会的基础，上层建筑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意识形态以及与其相适应的制度、组织和设施，只有当经济基础充分发展之后，上层才会真正制定出“国退民进”的总体格局。

    具体来说，这应该是几年之后的亚洲金融风暴爆发，韩国的超级公司——大宇集团一夜崩溃之后，上层领导深刻见识到了资本力量的强悍摧毁能力之后才会制定出这么一个政策。

    至于他说的这些，能够给黄鹤年和陶学伟多少帮助，那就看他们两人的领悟能力和胆略了。

    而黄鹤年和陶学伟在听了陈明宇这番话之后，不禁面面相觑！在意识形态的阴影才刚刚飘走没多久的大背景下，陈明宇的这番话实在是太胆大，太过石破天惊，太有超前性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个都已经认定了，陈明宇绝对是一个万里无一的经济奇才！

    所谓天才，也不过如是吧！